“如果你真的希望我幸福,当初就不该生下我。”不再让对方有机会辩驳或道歉,她直接切断通话。
轻轻放下话筒的她,注视着珍珠白壁面的神情,有着超出她原本年纪的沧桑。
这么多年来,她从一个大家族里被忽略的小女孩,跳级考上医学院成为医生,却又任性地对待那纸执照,扛起画具离去,然后与千千万万个陌生面孔擦身而过,独自在这世界流浪。
她没有家,也不了解什么是家?
她没爱过人,只因,从来也没人爱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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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熙来攘往的人潮,雷杰在一间商店前停下脚步。
只见商家擦得洁亮的落地窗清澈地倒映出冷峻的脸庞,但他却在左右颠倒的虚像里,看见最真实的笑容,以及温暖。
难道,他……喜欢上她了吗?
依着记忆弯进他曾以为是条绝路的防火巷,尽管里头阴暗依旧,却已不再如当日那般叫人感到绝望,反而在窄巷尽头,他看见了阳光……以及一道身影。
“为什么要托人送货?”安列德双眼微眯。
杀手,本该自力更生,任何环节都不该留下痕迹。
“对方父母坚持要送,我想反正也无妨。”对于前辈出神入化的探查功力,雷杰不得不佩服。
Adam不愧是Adam,当真是上达天听。
“在我的印象中,黑手党可不是什么公益组织。”
“的确不是。但西西里的男人一向最讲义气,我若坚持要划清界线,他们的少主恐怕就得自尽谢罪了。”
雷杰本来也不打算和这组织有所关联,可惜自从当年他顺手捡了个人后,就失去和这个组织撇清关系的机会,
只因他们首领夫人的眼泪攻势,还真令他招架不住。
安列德轻哼了声,“你的心太软了。”
“我爸也常这么说我。”雷杰了然地点点头。
“若我是他,我会希望你的心一辈子都这么软。”说完,巷口已失去了人影,但雷杰发誓他在安列德的眼中瞥见了认同。
他提起皮箱,俐落地翻过围墙,站直身的瞬间,那股浑然流露出的傲气,彻底将他衬托成一匹独霸荒野的孤狼。
可这匹狼却在都市丛林里,迷失了心的方向。
他缓缓仰高视角,迎上二楼窗口那道犀利的目光。
别爱上我!卓月榛用唇语无声警告。
恐怕已经来不及了。雷杰也以唇语回应。
只见二楼的女人似笑非笑地缓缓握拢右手,倏地伸出拇指往下方比,做出古罗马皇帝操纵生死的手势。
你、去、死吧!她说的不再是德语,而是中文。
他的心微微一颤。面对这样冷眼睥睨人间的她,无论是多么坚强的战士,也只能成为竞技场上的输家吧!
陷在她如恶魔般邪恣的笑颜里,他甘愿溺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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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的巴黎,很静。
阳台上某道孤单的背影独自注视着远方,是家所在的方向。
忽然,壁灯被点亮,卓月榛窈窕的身影出现在玻璃拉门旁。
“来杯酒应景如何?”
“我讨厌乙醇。”虽这么说,雷杰还是接过她递来的酒杯,上头残留的手心余温,给予他心口小小的满足。
“有时候啊,人还是不得不学着接受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那你不喜欢什么?”
“……我讨厌姓‘卓’,讨厌我户籍上的那个家。”
站至雷杰身侧,卓月榛的眼光同样掠过眼前的层层屋墙,比他眺得更远,远到几乎已横越过整块欧亚大陆,回到那让她有些怀念又感伤的故乡。
那里,有她的家,却不是个让她感到幸福的家,里头只有永远的不公平,以及永远的漠视。
“告诉我,家,该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一直以为,你比我还了解答案。”雷杰柔声地盯着她。
“我为什么该了解?”她背过身,抵着墙缓缓滑坐地面,“你至少还有个待你如己出的养父,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那些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人,包括我的生父母,根本就不曾正视过我的存在。”
她的存在,不过是为了敷衍一桩荒谬至极的闹剧,父母之所以会生下她,图的不过是以新生命的出现,交换他们的单飞。
然而爷爷奶奶一心盼望的是长孙,而不是个女孩。在他们的观念里,女人唯一的责任就是结婚生子,书读得好不好一点也不重要,他们要的是足以传宗接代的男人。
这也注定了她的出生是个不受祝福的错误,尽管双亲汇进她户头的钱足够让她不花祖父母的一分一毫而长大,但再多的钱也无法买到小女孩心头渴望的关怀,经年累月的打压、漠视,终于造就了她的叛逆难驯。
像是祖父母老夸堂弟功课好,她就跳级上报纸给他们瞧;叔伯们要堂弟成为家族下一代的第一名医生,她便先抢得头筹;姑姑们耳提面命女孩子必须温柔贤慧,她就偏要冷血无情。
既然她的出生已是个错误,那就让她一直错下去吧,反正她永远不能再变回当年那个单纯的小女孩,也不能再回到原点将过去一笔勾销。
未尽的香槟气泡随时间流逝而于杯中逐渐减少,卓月榛的愁与不谅解,却在酒液下肚后,越发浓烈。
而雷杰着实被她眼中的情绪所震慑,他一直以为天不怕地不怕、对所有遭遇都能镇静地以冷笑面对的她,终究也是一副再普通不过的血肉之躯,也有情绪上的反应。
“你以为我为何要扣留你,又会那样吆暍你?那不是冷血,而是嫉护。我嫉妒你有家可以回去,有亲人可以挂念。”她盯着玻璃门,说得心酸,“我向来讨厌像你这种一心想回家的人。”
尽管给人的外在印象都是一样的冷漠疏离,但雷杰的血液却是热的,灵魂是烫的;反观自己,从皮肤到心脏皆是绝对零度,摸触不到属于年轻该有的热忱,拥有的,只是凋零中的梦,与行尸走肉的灵魂。
望着卓月榛被阴影遮蔽的脸庞,在一道冷风中,他的唇吐出了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语句。
“也许,等你学会爱人,就会找到可以挂念的人。”
她抬头瞥了眼雷杰,忽然绽出一抹冷笑,“从来就没人爱过我,凭什么我又该学会爱人?”
“你怎能肯定从来没人爱过你?”在昏黄的光线中,他不自然地撇开睑去,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脸上的赧红。
但眼尖的她还是瞧见了,“你是在说你吗?小鬼。不是我要嫌,条件比你好超过一万倍的男人我见多了,法医商政行行皆有,你算哪根葱?说不准哪天我还得替弹尽援绝的你扫除追兵呢!”
“你等不到那一天的。”他说得坚定。
在他快速翻新的记忆里,她的影像已深刻地进驻在他心中的某个角落,无法删除也无法覆盖,和她生活、陪她任性,是场甘醇的美好体验,他不愿轻易放弃。
凝视他半晌,她默默将酒杯再度斟满。
“如果哪天你的名声足以和隔壁那个死人头并驾齐驱,或许我会好好考虑,小鬼。”卓月榛将酒杯贴上他的颊,“你可千万别忘记,那家伙在光明世界可也是够有名的。”
“这是你唯一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