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嘘口气,在阿腾放下她,并在对她心里的感受还毫无所觉时,她理智的松开勾住他脖子的手臂。
在彼此有默契的合作中,两人顺利的来到欣赏黄昏的地点,也就是何旖旎日前抵达这里的那个黄昏,看见阿腾用口琴吹奏“往日情怀”的那个斜坡。
那天,因为她急于观察阿腾,后来又因为归心似箭,致使她根本连周遭的环境都没看清楚,更遑论能欣赏什么美景了。
可是,在轮椅平顺的推动中,在微风徐徐的拂动口,她有了更多的感受。
“夕阳,已经半隐入山头了吧?”停下轮椅,阿腾面向夕阳,挺直身躯。
“是,咦!你怎么知道?”何旖旎静坐在轮椅上,侧仰着头看他,压抑着想伸手去拂开落在他脸上那儿绺发丝的冲动。
“我眼盲,但感觉仍在。”他摸索着草地,抚触一地的乎坦后,坐了下来。 “你曾经闭着眼睛看夕阳吗?”
闭着眼睛看夕阳? “不曾!”她据实以答,在忙碌的都市生活中,大概没有多少人有闲情逸致去做这种事。
“试试看!”他催促她。 “来,闭上眼睛,仔细的用耳聆听、用心触摸。”
看着阿腾率先合上眼,她悄悄地观察着他,但他却敏锐的张眼向她,令她双颊微红,飞快的垂下眼睑。
奇特的是、风的声音真的变清晰了,它摇曳过树叶的感觉,十分轻柔,再加上一些山里特有的虫鸣,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一首交响乐,最特殊的是,夕阳余晖映在脸孔的感觉,浅桔色的光层让人仿佛被罩上某个光圈,心情是既平静又蒸腾。
“大自然是最伟大的音乐家,它指挥着万事万物在天地中一展身手。”他伸展双手向大地,万事万物,也像从他的双手无限的延伸。 “那些唧唧声是草蝉的合奏,淙淙声是不远处耶条小溪的吟唱。今天我们十分幸运,能聆听到黄山雀和白耳书眉的迎宾曲。来,竖耳听那些嘹亮、悦耳哨音,是白耳画眉;而发出那些轻快的鸣叫声的,则是帅劲十足的黄山雀。在平地,你绝对不可能听得到它们的叫声,它们通常只出现在中海拔的阔叶林里。”
“真棒!”犹有眷恋的多感受了一下大自然的交响乐,何旖旎张开双眼注视阿腾,带着温柔与微微的戏谴, “你才在这里住了两、三年,就俨然成为自然学家啦!”
“不,我只是融入大自然里了!”阿腾平和的微笑着。 “现实社会教会我们勾心斗角、自我膨胀;但大自然却教了我扪谦卑。”
“你是指我很膨胀骄傲?”何旖旎假装出愤怒的声音。
而阿腾显然怕极了她的怒气。 “不,不要生气好吗?你知道我一向拙于言词。尤其在你的面前,我是动辄得咎。求你不要生气好吗?我们说好要平心静气的……”
“看来大自然把你教育得很好喔!你真是太谦卑了!”何旖旎见恶作剧得逞,咯咯笑了起来。
阿腾先是错愕、继之一阵懊恼。
“你还是那么顽皮!”阿腾摇头,莫可奈何的苦笑。 “以捉弄我为乐。”
“彼此彼此!”何旖旎再度朝他吐舌头,但当她又想起阿腾看不见她的表情时,她一度高亢的情绪倏忽低落了下来。 “阿腾……”这一刻,她喉中突然汹涌着一些想问,却一直锁在心口的问题。
“嗯!”他平静的侧头向她。 “什么事?”
“我在想……”这一刻,那些问题却在他平和的神情中急流涌退。 “我在想……那些‘得!得!得!’的奇怪声音又是哪种物物的叫声?”她突兀的转移话题,并暗暗嘲笑自己。
而阿腾却误认为她对大自然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他朝她绽放了一个鼓励的微笑, “那也是大自然谦卑的一部分, ‘得!得!得!’这种急促连续如机关枪的声音,是白鸟画眉发出来的,意在提醒同伴们警戒。奇怪,我在这里待那么久,也没听见过它们发出警告声。或许,是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在接近当中……”
阿腾揣测着。一侧头,何旖旎便看见答娜正大剌剌的走下斜坡,并且准备扯开喉咙呼叫赶在她面前,她揶揄的附在阿腾耳边低语。 “那个正在接近当中的‘危险东西’是--答娜!”
这同时,答娜开始扯开嗓门呼唤他们吃晚餐。
霎时,白耳画眉急促如机关枪的“得得”声此起彼落。
此刻,夕阳隐逸,何旖旎和阿腾开怀得笑成一团,第一次,感觉两人之间不再有隔阂。
第七章
没有人能确切的形容阿腾现在面对何旖旎时的心态,即使是他自己,也不能。
若真要形容,也只能说他已身陷矛盾,正在和情感拔河中。
假使,他够绅士、够风度,在明知她已经觅得一个爱她、护她的如意郎君时,他就应该大方的给予祝福,并在她治疗腿伤的这段期间,尽可能的不要去招惹她。藉以保持双方的平静。
但是,正因为她是他真心渴望过的唯一女子,如今要他自她的生命中撤底抽身,他除了不舍,最害怕的就是那种心被掏空了的无助感。
在他的生命历程当中,他已有过多次这样的经验。无能为力的看着母亲葬身火海,不得不逼迫她堕胎,并眼睁睁的看着受创的她离开,每一次都是他刻骨铭心,疼痛难耐。最近的一次、则是从病床醒来,发觉目己双目皆残,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茫然。仿佛,他永远失去了方向。
但事情并不真的都会往最坏的地方走,失明的头一年他几乎在怀忧丧志之中度过,但死忠的河豚、豁达的阿典师与慷慨的杨先生助他走过了那段黑暗期。
接下来的这两年,他心无旁骛的学点字、学电脑、学吉他之外的各种乐器,甚至学习创作词曲。
这些,他从不曾在她面前提起,他也要求河豚不要对她炫耀他的成长,毕竟。他这种种的努力,在她看来或许只是野人献曝,根本不能和她那未婚夫的成就相比。
他没有忘记和她重逢的第一天,她对他的批评,她那讥消的语调,仿佛在嘲笑他不学无术,专吃闲饭。
他会交出漂亮的成绩单给她看的,这是阿腾目前的心愿,问题是,她会在乎他的成绩吗?
真是可悲、好像他之前和今后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是为了她,但,难道事实不是如此吗?
除了某个他不太常想起的亲人外,几乎没有任何人值得让他奋斗了,除了她。
有一大段时间,他的确曾处心积虑的想赢回何旖旎的心,甚至……甚至,发表作品时的匿名,他就直接取为“何苦”。
为何而苦?为了何旖旎而苦。河豚两句话就破解了这个匿名的玄机。
河豚叹道: “腾哥是个重感情的人,难免自苦!”
就算现在,阿腾都还处于辗转困惑之中。
晚上,倔强的何旖旎无视阿典师伤口不能碰水的警告,在忍受了两天不入浴的痛苦之后,她终于再难坚持,决定好好洗个澡。
虽然过程有些尴尬,但在两人的通力合作之下,她终于还是顺利进入浴室,还频频向他保证,决不会沾湿脚伤。
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轮椅,他立在浴室旁的小阳台畔,等着给予行动不便的何旖旎适度的协助,可是,他比谁都清楚,他的思绪正开始围着一些曾经熟悉的事情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