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三年了。
轻轻一叹,本待要前去祭扫新墓,却是听得衣袂破空之声。
仓皇地回过了头向前奔去,手上的竹篮甚至掉了落,摔出了蜡烛以及纸元宝。然而,那从山上飘然而降的三人却不是熟悉的容颜。
左后的那位,手上捧着一个包袱,眼儿弯弯、含着春天的湖色,好似是个见人就笑的俏佳人。
而最前的那位,看去顶多也只有三十的年纪,此时看着她,就是微微皱着眉。
“怎么?有事?”
“……没,没事……”那少女连忙退到了一旁,低下了头。
三人也没再刁难,从她面前走了过,低声说着话。
“可没想过就是一袭旧衣跟一张面具。”右后的那人低声说着。“千里迢迢来取,为的又是什么?”
“想必是盼着他还顾着一丝的旧情。”最前的那人负手而行,平静地说着。
“旧情?”
“欲语还休,梦断倚高楼。烟冷雨收蓼花秋,燕鸿远,月如钩……”负手而行,低声而歌。
少女抬起了头,带着一双雾般的双眼。
“那人好似识得。”捧着包袱的俏佳人,回过了头,却是对着少女笑得温柔。
“可也要一同取了去?”右后的那人问着。
“无妨。”
夜夜笙歌,有哪个君王受得起?
撑着头,冷雁智看着殿中载歌载舞的秀女,只是觉得疲惫。
他可不晓得,清早上朝、批示奏章直到深夜,有哪个血肉之躯还经得起这样耗费心神的夜晚。
选秀女?选妃?选给谁啊?
选给了那个无情的师兄,自己只怕亲自押着她们个个去跳江了。“秋季枫叶”
选给我?……对不住了,提不起劲。
哈……冷雁智低低打着个哈欠。可亏得这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旁人见不着眼前的亲王原来已经在打盹了。
希望那孩子此时已然在亲王府睡得香甜了……可要不然,睁着一双大眼睛,等会儿又来宫里缠我……
呵……可真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孩子,真要还给他双亲,还倒有点舍不得……
退了一队,还来一队。本要离席的冷雁智,见着了又有人来,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不是说西北民变,这个时候还缠着他作啥?真要他整夜不眠?
可那些少女也已然来到了殿里,见着了冷雁智起身,可个个跪在了门口,秀美的脸庞惊得都成了青白色。
冷雁智看她们一会儿,再看了此时坐在一旁,严肃的太师,终也是无奈地继续坐了下来。
如获大赦,少女连忙鱼贯而入。
“不晓得亲王可有喜欢的?”接收到了太师的眼色,一旁侍立的太监连忙低声问了起。
喔?原来是要给我的?
“……是都不差。”无法昧着良心,只好如此说了。
“亲王可是都喜欢?”太监低声问着。
“……”喜欢又怎的?不喜欢又怎的?这么多女子,就算一个只陪我一夜,也要两三年才能轮过一轮吧?可要是我说都喜欢呢?
冷雁智看向了一旁的太监,正要把心里的挖苦话说了出来,此时,一声磅啷之声响起,吸引了冷雁智的注意。
本在为太师倒酒的侍女,因为一时出了神,失手打翻了金杯。
“小人该死!”
那少女连忙跪下,心惊胆丧地喊着。
只见太师衣袍沾上了美酒,眉头才刚皱了上,冷雁智就缓缓说了。
“扰了太师雅兴,你果然该死。”
“……小的该死!”
“……算了。”太师擦了擦衣袍上的污渍,就是起了身、行了礼。“亲王,臣回府更衣了。”
“太师请。”
等到了太师走,原先被打断了的歌舞又再继续了。
冷雁智继续无趣地看着。
而那先前闯祸的侍女,则是跪在了原地,呆呆看着阶上的亲王。
今夜,是她亲眼见到亲王的第一晚。而那声音,熟悉得让人心痛。
“……亲王,您可瞧瞧那大胆的宫女,正盯着您瞧呢。”
听得了太监低语,冷雁智转过了头,可正好见着了那少女。
少女的眼里露出了惊喜交加的眼神,然而,看着那秀美的容貌,冷雁智却是没有什么感觉。
“要瞧就让她瞧吧。”冷雁智重新转回了头,看着百般无聊的歌舞。
“好慢啊。”
终于熬到了结束,冷雁智才刚走出了演艺殿,眼前那个小孩儿就坐在栏杆上,百般无聊地看着自己了。
“好好的,不待在亲王府睡觉,怎么又跑来了?”
顺手抱过了男孩子,冷雁智走向了御书房。
“睡不着。”抱着冷雁智的脖子,男孩低声说着。
可见他白天笑啊闹啊跑啊的,还盼着他晚上一觉到天亮呢。
一边抱着他走着,冷雁智忍着喉头的不适,只是偶尔地转头看向了庭园。
月光下、宫殿里,万籁静寂。
“可我要批奏章,有民变,十万火急的事。”
“……嗯。”男孩子低声说着。
几个太监提着灯笼,一路弯着腰尾随着。
“你回崇光殿等我?”
“……”男孩子吸着鼻子。
“怎么了?”
“我做恶梦了。”男孩子抱着他,低声说着。
“怕了?”难怪他这么乖呢。
“……”男孩子抱得更紧了。
“梦见什么了?”
“……”孩子还是不说话。
“那你要来御书房陪我?很无聊的。”冷雁智问着。
“嗯。”玄英说着。
可真是吓坏了吧,难为他了,爹跟娘都不在。
一路走回了御书房,冷雁智想起了一些往事,忍不住微笑了。
也该是风水轮流转,小时候颤着唇、拉着师兄的袖子,却倔强地什么都不肯说。如今,该得一个小孩儿赖在了自己身上。
可就是长得高了、壮了,反而对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孩儿不敢造次。
骂了会哭的,打了会疼的,对那小小的手脚只要稍微粗鲁了点,就要破了皮、伤到了筋骨。
可要是他就这么宠着他到大,想必也会变成了一个任性的富家大少爷。
怎么办呢?一边走着,冷雁智轻声叹着。
西北的民变,要比想像中严重了。
冷雁智看着奏章,眉头深锁。
官吏主张着杀鸡儆猴,将乱民吊在树头。可就是……
吃得饱了、穿得暖了,虽然说改了朝、换了代,自己也不曾亏待过他们。
战马毁了良田,他下令抚恤。怪病起,他延揽群医前去诊治。如今,他们还要什么?
既然怀柔已经失了效,也许……提起了朱砂笔,冷雁智在下笔之前,还是迟疑了片刻。
西北民风剽悍,想着的也许就是旧朝的情分。然而,搁在了边境,总有一天就是乱源。
可若是杀了,反倒激起了民怨……
“你瞧什么?”
看着趴在桌上瞧着的玄英,冷雁智不怒反笑了。
“他们到底要什么啊?”玄英问着。
“……我不晓得。”冷雁智叹着。“可也许要我的脑袋吧。”
“……这我可不许。”玄英低声说着。
“……”瞧了瞧他,冷雁智招了手,让他坐到了自己腿上,一起看着奏章。
两只脚还在晃着,玄英拿起了奏章,一本本看着,可也真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只不过想必没一个时辰就要睡着了吧?冷雁智温和地笑着,继续写着奏章。
……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冷雁智看着奏本,只暗叫惭愧。
“准推三人上京,面呈民意。期间作乱者,杀无赦。”
批好了奏章,冷雁智将笔放在了一旁。可低头看向了小孩儿时,那正兴高采烈地看着奏章的孩子,却仿佛之前的妙语只是一时兴起。
“……说!刚刚是不是在教我!”突然抱着那孩子,脸颊贴着脸颊,冷雁智低声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