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姐,你的目的就是还钱,我也是希望你尽早还完,早日回去夏家,别再过这种隐瞒家人、提心吊胆的日子。”
“我不要!”那刻意冰冷的语气让七巧更恼了。“我都不提心吊胆了,你还怕吗!为什么我就一定得待在家里当大小姐?你也说过了,我在这儿很开心,我就是喜欢开店,你做什么赶我回家?!”
这么凶?牛青石见她泪眼盈盈,双颊泛红,竟是不知如何回答。
“二千两银子很好赚吗?!你是富可敌国,说不要就不要吗?!”七巧说着就站了起来,拿起放在长桌上的青玉镯子,懊恼地道:“我这镯子开价二两,要卖一千个才有二千两。还有,这绣线一束一文钱,那要卖两百万束才能攒到二千两。我是不知道米价如何,但你至少也要出清好几个货栈的米呀麦呀高粱呀才收得到二千两吧?更何况这只是收入的金额,你还得扣掉成本才是你真正赚到的利润!”
好算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看来她真的跟安大哥学会算帐了。
可她为什么突然关心起帐目了?她不是一直很信任他记帐的吗?
牛青石若有所失,仿佛掉的不是二千两银子,而是他的心。
“还有,这个珐琅掐金盒子可以卖到二十两银子,但也不是天天有这等货色……咦!”七巧还在滔滔不绝数落着,一瞥到摆在长桌上的梳妆镜,好象有什么东西怪怪的,她忙俯身仔细瞧看。
烛光不甚明亮,她瞧不清楚,于是将镜子拿起来,左右转头瞧着。
只见右边脸颊整整齐齐地印出一排算盘珠子,颗颗分明,连木隔子也印得鲜明清楚,简直是拿半块算盘在她脸颊印模子似地。
她就摆着这张可笑的脸孔跟牛青石说道理?
“啊!”她吓得立刻放回镜子,以双掌掩起脸蛋。
“我说,算盘不是拿来睡觉的,珠子磕着脸,怪不舒服的。”
“唔。”还用他说!
“夏小姐,东西收拾一下,我送你回家。”
“我这样子怎么回去呀?!”
“天黑了,没人看见……”他套用她常说的话。
“你不是瞧见了吗!?”七巧窘得不想再看他,就赌气掩着脸,兀自向着墙壁“面壁思过”。
那小姑娘般的动作和语气,不觉令牛青石放松了刻意板起的五官,逸出一抹自然温煦的微笑。
“那么,我先帮你检查帐簿,等你脸上印子消了再回去。”
“别说了啦!”七巧恼得跺了脚,将脸掩得更紧。
那一跺,滑下了衣袖,露出她挂在左手手腕的一圈手炼。
牛青石仔细看去,手炼以深浅不一的红色丝带编结,手工精细,图纹别致,恰似一层又一层叠染上去的云彩,还以同心结扣住一枚铜钱──他只见过镶金饰玉的链子,却没见过拿不起眼的铜钱做成饰物。
“这手炼很特别,是你做来卖的?”
“这条手炼不卖。”七巧的声音闷闷的,藏在手心里。
“夏小姐,你告诉我,打算盘时,五加七该怎么拨珠子?”
“上排珠子打下来是五,七嘛……”突如其来的考问让七巧放下手掌,右手拇指和食指拨弄着,不太确定地道:“进三加十?”
“是进二加十。你这里连着好几天的帐,只要尾数总和是二或三的部分,全错了。”牛青石指着帐本。
“这样你也看得出来?”七巧惊讶极了,是他聪明,还是她太笨?
“以夏小姐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记帐。”他斩钉截铁地道。
“那我该怎么办?”
“你还得练习打算盘,打至熟练无误为止。”
“好呀!那就请牛老板你教我,上回你可是答应过我的。”
“我不记得上回有答应过你,我记得我说,我没空。”牛青石直视着她兴奋期待的神情。
“没空我就找你粮行的帐房先生教。”
“不行。”
“为什么不行?”七巧反驳道:“薛掌柜、颜掌柜都是三、四十年经验的老手,算盘打得忒溜,他们怎么不能教我?”
“我说不行就不行。”牛青石当然知道自家掌柜的本领,但他就是不想看到他们坐在她身边教她打算盘。
明明他们的年纪都可以当她的爷爷了,他怎地就小心眼了?
只因为……他想陪在她身边,看着她柔白的指头飞舞着,也可以凝视她那做起事来格外明亮动人的认真神情。
七巧仍忙着抗议道:“牛老板,你老是要我听你的话,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干脆不跟你说了,我去找甜甜姐教我。”
“这更不行。这样你不只麻烦了人家,也会耽搁回家的时间。”
“那就你来教我啊!”七巧不容分说,将算盘推到他的面前。
牛青石看了算盘半晌,再抬头看她那张因生气而通红的脸蛋。
曾几何时,柔弱爱哭的小姑娘也变得如此强悍而有定见?
他不怕她凶,也不怕她跟他吵架,而是惊讶她对七姑娘小铺的坚持和热情,看来他能做也想做的,就是──奉陪到底了。
“好吧,夏小姐,你坐下来,我先瞧瞧你学到什么程度了。”
“嘻!”
七巧也不管脸上的印子了,就坐回她的凳子,拿过算盘,熟练地往桌面一磴,让珠子归位,再平放算盘,右手食指哗啦啦地抹过去,将上排珠子推到顶端。
牛青石静静地看她的动作,眼眸里有了笑意,笑的是自己到底怎么了,竟不知不觉跌入了她所设下的圈套里。
天色已暗,该是回家的时刻了,但半个月没见面的他们,似乎忘了外头的夜色,也忘了空空如也的肚子,一个教,一个学,就这样慢慢磨蹭着,在滴滴答答的算盘珠子声音里留住彼此的身影。
如果没有黑夜,如果可以不回家……或许,这算盘珠子就要滴滴答答打到天长地久了。
第六章
“女子为好,只要会写女、子,你就会写‘好’了。”
“哇!女子为好!”阿香高兴地写下“好”,抬起头道:“七姑娘,所以我们当姑娘的,都是好人了。”
“当然。”七巧面带笑容,很开心自己能当个好人。
如今的七姑娘小铺,不只卖姑娘的首饰玩意儿,也开始免费开班授徒,教姑娘们认识几个大字。
七巧听过牛青石和安居乐因为不识字而吃亏的事情,又想到很多姑娘从小到大忙着干活儿,没机会读书,虽说不必做大学问,但至少能看懂街上的店招,或是写封简单的书信,总是好的。
她思考着,或许该租下隔壁铺子,多摆几张桌椅让姑娘们练习写字,而铺子的生意愈来愈好,采苹也要忙她自己的事,她该请人来帮忙了。
“别把‘爱’里头的心给丢了。”她一边想着,一边又俯身指点。
“爱字笔划真多,好难写。”阿香抱怨道。
“不难写,你瞧!”七巧拿过毛笔,一笔一划解释道:“我拆字给你看,你写成了‘受’字,接受的受,我这里再添上一颗心,也就是说,用心去感受,接受别人的心,也将自己的心思授予他人知道,这就成了爱。”
“原来如此!”旁边的几个姑娘听了,个个恍然大悟。
“七姑娘!”门外跑进来一个脸色苍白的姑娘,神情慌张地递出一张纸。“你帮我瞧瞧,这契约写的是什么?”
“秋葵,你先坐下来喘口气。”牛采苹过去扶她。
秋葵坐不住,急道:“我爹将我签给周府当两年的丫鬟,可我左右上下瞧着,却没有我前天学的丫头的丫,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