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雍竣脱衣时,织心的态度不冷不热,她如常站在浴桶后方为主子刷背,不再试探水温、嘘寒问暖,只顾忙碌。
这冷淡是压抑、细微的,稍一不察即未能知觉,雍竣单手支额,若有所思侧首看她。
织心仍如常迅速完成手上工作,她的眼未曾有一刻瞟过他水下的身体,总是细心掠过不该凝目的部位。
“你好像不太高兴?”盯了半晌,他忽然慢声问她。
她继续手边动作。“奴婢没有不高兴。”她面无表情答。
“没有?”他挑眉,伸手掬起一掌水。“这热汤凉了,你不知道?”
织心愣住,片刻立即警醒过来,试探水温。“奴婢立刻唤冬儿送热水进来。”在衣摆上随意擦干两手,她转身要出去唤冬儿——
雍竣捉住她的手。
“不高兴的人是我才对吧!”他寒着睑嗤笑。“在永通桥时没跟上,还让娄阳知道你姓柳,你在桥上究竟与他聊了多久?看得出他已经为你神魂颠倒,说不定明天就会上门提亲,跟我要人了!”
织心扭着手腕,他不放,她只好说:“贝勒爷,请您放手。”
“你真有本事!”他啧啧低笑。“我跟你说话,你总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你的意志可以自行过滤主子的问话,再决定想答,或者不想答!织心,你口口声声自称奴婢,可这一个多月来,我实在看不见你的心悦臣服。”
见他这么说,她停止挣扎。“贝勒爷的话,让奴婢不知怎么回答。”
这说法似引他发噱。“就拿你平日聪明能干的一半,还会看不出娄阳的居心和意图?”
织心不说话。
他冷哼。“要是明日他当真来我府里跟我要人,他要的可是‘我的’织心!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我是给还是不给?”
织心脸色一白。“贝勒爷当真想要奴婢的答案?”她平声问。
“说。”他放开她,两手摊架在浴桶边,背朝后靠,水面露出大半个结实胸膛。
“贝勒爷要给便给,奴婢全凭爷作主,没有意见。”她垂着眼说。
“废话!”他嗤之以鼻。
“奴婢知道这说的不是贝勒爷想听的话,可奴婢是奴才,纵使有想法也不该道出,何况奴婢今日头一回见到娄阳贝勒,没有任何观感,所以根本毫无想法。”话说完,她还跪在地上。
雍竣斜目睨视她半晌,然后冷声评道:“啧啧,你实在滴水不露,确实是个好奴才。”
这话伤了她。
织心站起来,表面若无其事般走出房外,唤冬儿取来热水。
等她进屋,雍竣已经走出浴桶外。
织心一惊,慌忙别开脸。
他瞪她半晌,不动也不开口,就等她侍候。
两手压着心口,定神后,织心咬牙回头,为主子擦干身子。
前些日子,他总在关键时刻支使她取来衣裳,巧妙解除两人间尴尬的窘境。
可今夜,他没有了好良心。
瞪着蹲在身前,不发一语为他擦干身体的织心,雍竣阴沉的表情莫测。
好不容易擦干他的身体,再侍候他着装,织心就像木雕泥塑似的,神色木然。
他似笑非笑,似乎,她平板的表情反而逗他开心。“再不高兴也别板着脸,别忘了,你是个‘奴才’。”他提醒她。
这话像反话,似嘲弄她开口闭口称自己奴才。
织心一愣,锁着眉心。
“贝勒爷的伤口还要换药。”她强咽胸口苦水,尽职地说。
“不必了,这伤早好了,还换什么药?!”他粗鲁扯下臂上药膏,看了眼长出的新肉。
织心虽觉得不妥,但她明白雍竣不会依她,所以就连开口劝阻也免了。
“对了,近日我好像没再见你,做那针线活的玩意儿?”
她一僵,然后答:“奴婢不再刺绣了。”
他挑眉。“怎么?为什么不刺绣?’
“刺绣只是闲暇余裕,用来打发时间。贝勒爷既已回府,奴婢就不能刺绣。”
“那夜我明明看见,你连为我守夜都要拿针。现在我的伤势已好,你应该很闲,为何不能刺绣?”
她不明白,他何必追问这个问题?
“说话啊!”他沉声喝道。
“奴婢不能刺绣。”
“刚才是‘不再’,现在是‘不能’,你说话可不可以一遍就讲明白?!”他沉眼瞪她。
这回,他挑刺得有理。
“贝勒爷说过,奴婢是奴才,不该有时间作画。既不能在画布上作画,也就不再拿绣针了。倘若奴婢只绣画工所做的画,绣出的也只是俗品。”这一遍,她便答的清楚明白。
他嗤笑。“我说过的话,你倒记的清楚。”
她垂眼站着,沉默不答。
雍竣眯眼看她,走到床边坐下。“要是明日娄阳真跟我要人,我真该给?”他忽然又问。
织心没有表情。
他瞪着她瞧,似揣摩什么,复又低笑。“也罢,该不该给,就看你明日的表现了。”
她板着脸,似听而未闻。
雍竣不再跟她说话,上床睡了。
织心上前,如常为主子拉被、整鞋……
只是,今夜,她的神情凝肃,有一抹压抑的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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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娄阳果然依约来访。
“娄阳贝勒果然言而有信。”
“是,娄阳说过来访,必定不会失约。”
雍竣挑眉。“是对我不失约,还是另有目的?”
“大贝勒是明白人,娄阳自然是不敢对您失约了。”娄阳笑酬。
雍竣沉眼,随后令小厮。“去,叫‘我的’织心出来奉茶。”
“嗻。”
小厮既去,娄阳问:“织心姑娘,深得大贝勒的欢心?”
“体贴人微,心灵手巧,岂能不讨人欢心?”他低笑。“欢心则已,若复疼爱,恐怕娄阳贝勃是白来一趟了。”
娄阳眯眼,沉思他话中深意。
织心进来,手上端着新沏的茶,走到娄阳面前。“贝勒爷请用茶。”
娄阳的目光一如昨日炽烈,追随着她的身影而转。
“织心!”雍竣忽然高声唤她的名,低笑。“娄阳贝勒到咱们府上,是特地来看你!”
她一僵,明知该笑,却挤不出笑容。
“怎么?贝勒爷特来看你,你不高兴?”雍竣淡眼问她。
“不,奴婢今晨身子不适而已。”她平声答。
“织心姑娘不舒服,便该歇息。”娄阳道。
“听见了吧?”雍竣沉声笑。“娄阳贝勒怜惜你,你就回房去吧!今日应该好好歇息!”
织心怔怔地看了她的主子片刻,才转身离开。
“大贝勒似乎未把话说透?”娄阳忽道。
“话?”雍竣撇嘴。“还有什么话,让贝勒爷听不明白的?”
“大贝勒夸赞织心姑娘,定是疼爱她了?”娄阳一次问的直白。
雍竣嗤笑。“娄阳贝勒要听实话,还是假话?”
娄阳敛起眉。“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可以是一笔生意。”
“生意?”雍竣忽然大笑。“不知什么时候起,我这织心丫头,竟还能让我拿来谈生意?”
“倘若大贝勒爷肯将织心给我,我可以让出京城马市,与大贝勒洽商合作。”娄阳了无笑意,神色认真。
“马市?这可是笔大生意!”雍竣啧啧有声。“娄阳贝勒想妥了?京城马市是你元王府的独断生意,为个丫头,值得如此?”
“我想要的,便值。”娄阳沉声答。
雍竣淡眼。“答得好,值得要紧!”
“大贝勒肯?”娄阳两眼发亮。
他咧嘴。“我肯无用,要织心肯才成!”
娄阳眯眼。“只要大贝勃肯,织心姑娘不会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