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淮安在书上读过,他的行径正是“调戏”。
她身旁虽不缺乏为爬到更高地位的追求者,但每个都是表现出最伪善最谦恭的那一面,没有一个敢像这男人一般,尤其是他竟敢无耻地捉住她的柔荑轻轻抚弄。
“好嫩的一双手……你没做过事吗?家里是干什么的?我瞧你的衣裳,应该不是富有人家的闺女,嗯?”
李淮安不搭理他,努力想抽回手,他却故意捉得更牢。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前任左承的侄子。”
李淮安没吭声。
他以为这个身分能吓着她,但她没有,他有些出乎意料,所以又急忙补上,“虽然我叔叔的左承位子被撤,但那只是沉潜,在不久的将来,他可是会爬得比宰相还要高,到时说不定我也能跟着捞个官位,你跟着我只会飞黄腾达——你最好趁现在挑对了人跟随,天塌下来才不会被压着了。怎样,心动不?来,先跟我说说你的名字……”他的嘴凑了过来,像是要贴着她耳朵说话,又像是想一亲芳泽。
“伏钢。”
“你叫伏钢?哪个伏?哪个钢?听起来真男子气概。是不是福气的福,纲常的纲……这名字有点熟呀,好像在哪里听过……对了,你的名字和现任大将军同音!”男人才刚击掌高兴自己想起了对这个名字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却也立刻惊觉报上姓名的声音根本不是娇滴滴的女人嗓音,他不用抬头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黑影笼罩在他身上。
“我在等的人回来了。”李淮安终于如他所愿再度开口,可一开口就是请他闪远点,她身旁的位置有人坐了。
“抱歉抱歉,内人大概在找我了……”他一看到伏钢满脸凶狠,气势马上就削减一半以上,再看到伏钢腰缠四柄大刀,残存的那一半气势完全归零,脚底抹油溜了。
“你干嘛不赏他一拳?!”伏钢想到那男人握住她的手就一肚子火。
“我若掴他掌,他也会回敬我。你没听过识时务者为俊杰吗?”李淮安将那只被男人摸过的手浸进水池里,让凉凉流水洗去残留在手上讨厌的触感。
“没听过!我只知道那种禽兽不用给他好脸色!你还让他调戏你?!”
“我没有让他调戏我,我知道你很快就会回来,你会替我清理掉登徒子的。”她算算时间知道伏钢快回来了,所以她一点也不害怕,也才能维持不慌不忙。
方才那自称是左承侄子的男人在无意间也泄漏了不少事儿。一个失势的左承放任亲属公然调戏姑娘家,还大言不惭说左承在不久的将来会爬到比宰相更高的地位——除了皇位之外,宰相还会比谁小?
原来除了她的皇兄弟及众妃的外戚之外,还有人虎视眈眈觊觎着呀……
伏钢听她这么说时,不否认心里有好过一些,也才终于不再汪汪吠叫。
“我们回去吧。”李淮安露出笑,用没湿的另只手扯住他的衣角站起身子。伏钢捉过她那只轻轻在甩水珠的手朝自己衣服上擦,嘴里冒出听起来像是责备,但实际上绝对不算责备的碎碎嘀咕。
“也不会先擦干水……小家伙上完茅厕都知道洗完手要擦干,你还比不上他哩——”
她到今天才意外发现,伏钢很唠叨的。
像现在,他牵着她、扛着小鸣凤往庙外走,一边唠叨教导她以后遇见登徒子能用哪几十招将登徒子踹得再也没本钱使坏,一边唠叨要她跟紧,别让人潮冲散,一边唠叨要小鸣凤别扯他的头发,一边唠叨要她想想还有没有什么想买想吃想要的东西……
这就是伏钢,她喜爱的伏钢。
第五章
皇城乱象第四日,伏钢先去了皇城一趟,不到晌午他就回来了,但没多停留,他带走李鸣凤,尔后莫约一个时辰他再回房时,李鸣凤没跟着回来,他只告诉她,孩子留在穆无疾那里比较安全,她同意这种说辞,所以点头表示明白,没多说什么。
乱象第六日,三皇子李傲凤的死讯传来,李淮安心情低落,伏钢没同她说太详细的情况,一切都用最淡的只字片语匆匆带过,但她仍不难想像皇城里的惨况,然而她每回担忧起宫里姊妹般的丹芹她们时,伏钢就会适时透露些讯息,虽然总是短短一句“她们没事,你放心”,也着实安抚了她。她知道,那是伏钢特意为她去注意丹芹她们的情况,不嫌麻烦多跑一遭。
少了李鸣凤,夜里他与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床当然是让给她睡,伏钢靠着长躺椅也能睡。毕竟多年军旅生活,再恶劣的环境都睡过,睡躺椅算是高级享受了。
他是这么告诉她的,实际上也是一种细心。
这些日子里,伏钢看起来像是想逃避她,好几回他偷瞄她时被她逮着,两人目光交会,他会笨拙地撇开头,想粉饰太平,装作啥事也没发生,等到她低头看手上的书时,他的双眼又会再偷偷瞧过来。
他看着她时在想什么?李淮安好想问。
少了美丽精致的衣裳,没有妆点容颜的脂粉,她这副模样恐怕和一般姑娘没两样,这样的她好看吗?她带着惶恐,照着铜镜时总是无声问自己。
这个夜里,她和衣躺好,房里的烛火还没吹熄,伏钢沐浴完出来,坐在躺椅上粗鲁擦着他的长发。他今天从穆府回来,明显地不太高兴,她猜测是因为皇城的乱象让他心烦。关于这一点,她无法安慰他,这种乱政源自于人心贪婪,历代以来都是如此。
“你怎么看待和亲这回事?”
安静的房里突地传来伏钢的问句,李淮安眨眨原本就还没闭上的眸子,侧着枕在枕上的螓首看向伏钢,伏钢的脑袋却埋在拭发的布巾底下,所以她瞧不见他问话时的表情。
“怎么突然问这个?”
“想到就问了呀!不行吗?!”他口气粗鲁,那是他尴尬时的惯用口吻,没有任何恶意。
“当然行。”只是伏钢会特别问,代表着这件事他很介意。“你又怎么看待和亲这种事呢?”
“是我先问你的!”
好好,她先回答总行了吧。“和亲是权宜之计,牺牲一个人,换来两国和平安宁,怎么算都划得来。”
“你怎么跟穆无疾说一样的话?!”伏钢有点恼火。
“穆宰相会这么说也是理所当然。他得以百姓福祉为优先考量,无论是送一个公主到他国和亲,或是接受邻国公主的和亲,他知道这是双赢的好选择。”反正别人家的孩子死不完。
“如果要送出去的人是你呢?!”伏钢扯掉头上拭发的布巾,露出一对带怒的眼。
“如果是我?快轮到我了吗?”她前头有十七个皇姊,除了早么的十五皇姊,其余十六个里有九个都是送往他国和亲。
“我只是说如果……”
“你真是问倒了我。我没有想过这种事……或许我得开始想想了。”她故意吓他,想看看他做何反应。“之前五皇姊送去和亲,前几个月两国确实是相安无事,后来五皇姊得罪了君王,被人赐死鸩杀,十皇姊则是没到两年教人送了回来,最终下嫁官职低微的小官,几个和亲的皇姊似乎都过得不好……和亲除了‘嫁人’之外,还有许多得小心谨慎的地方,毕竟弄个不好,自己丧命也罢,让邻国以此为藉口而发兵,岂不成了千古罪人?至于你问我对和亲做何想法……我能有想法吗?我有权吗?你记得我十二皇姊哭着说她不要送去和亲,她不要为了百姓牺牲自己时,你说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