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钢握了握拳,抛下大刀,渴望现在见她一面。
他此时有一句话在胸膛里翻腾,不吐不快,梗在喉头好痒好难受——
“你不要去和亲,我……我……曲、曲、曲……”
大半夜里被人一脚踹开门板惊醒的感觉绝对称不上好,尤其她衣衫不整又披头散发,而踹开她房门的男人一句话都无法说齐,“曲曲曲”了老半天,那对在蠕动的唇瓣仿佛正准备说出多伟大的字眼,却没有下文。
李淮安从薄帐里探出光裸的藕臂,摸索到几桌上的衣裳,取进薄帐里着衣完毕后才慢慢掀开床帐下床。
“你曲什么?”
“我、我曲你!”呀!终于说出来了!
“你曲我?”这是什么怪句子?
“不要去和亲,我曲你!”
“不要去和亲,你‘娶’我?”她替他纠正发音。
他壮士断腕地点头。
“为什么?”
“当然是不要你去和亲!”
“为什么?”
“我说了,不要你去和亲!”她还没睡醒吗?他都吼得很大声了。
“为什么?”她第三次问。
“不、要、你、去、和、亲!”这回他逐字逐字加重道。
“为什么?”像在挑战伏钢的耐心,她第四次开口仍是同一句话。
“你——你干嘛一直问这句?就是因为不要你去和亲,所以我娶你,这几个字很难懂吗?你是不是还在作梦?快点醒过来!”伏钢只差没动手拍她的脸颊,将她拍醒。
“为什么?”仿佛在挑战伏钢脆弱的耐心,她问出第五次。
“你为什么要一直问为什么哪有什么为什么不就是这个为什么你再问什么为什么我就——”
“我问为什么是因为你没有说出为什么。”
“你……你在找我麻烦是不是?我已经说几百遍了!”
“你只说了不要我去和亲。但是,为什么呢?”
厚!火大!
“这还需要问吗?你是没去过东邻国才在这边吠吠吠,你知不知道那边有多冷?白天热得让你想脱光全身的衣裳,晚上又冻得连呼吸都会结成冰块!你这副瘦身子到那里别想熬过半个月!还有东邻国那只死畜生,想不想算算他有多少个女人躺在床上等他临幸?你这种性子的女人嫁去那里和亲,只会被她们欺负到死!他们的食物也不好吃,硬得跟石块一样,你咬得动吗?连水喝起来都有股怪味——”
“伏钢,这些就是你所谓的‘为什么’吗?”
“当然!不然哩?!”
她淡叹,“还有其他要补充的吗?”她想听的话,并没有在他那一长串的吠叫中出现,他给她的理由还不够。
“补充什么?”
“补充东邻国有多恐怖有多黑暗,畜生有多少只,悍妇有多少个?食物有多难吃?水有多难喝?”她笑道。听得出来伏钢吠句里带有多少的担忧及关怀,但她真坏,在此时只想逼伏钢说出心意,想听他嘴里说出“我舍不得你嫁,我喜爱你,你别嫁”这类的奢侈话……
“没有了。我都说了这么多,你敢嫁?!”
“你说过,和亲是公主的本分,之前送出去的皇姊们也不见得都嫁到了好国家,她们还不仍是去了?凭什么轮到我,就可以因为那边的气候、食物及君王而选择去或不去呢?”
“这——”伏钢被堵得哑口无言。
“你的理由太薄弱了,连我都说服不了,还想说服谁?”她缓缓起身,与他擦肩而过,扶着门,一手指向屋外,他正疑惑她这个动作是何意时,她又笑笑开了口,“大门在那边,你应该知道的。慢走,不送了。”
她带着最温婉的笑容,赶他走了。
伏钢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话,他以为李淮安听见他要娶她会很开心,然后像之前那样柔柔地圈抱住他,不断在他怀里点头说愿意愿意愿意……
现在是怎么回事?
一头雾水的伏钢急乎乎去找人解答——此时能帮他释疑的人,除了穆无疾外,不做第二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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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伏钢情急之下从来都不会记得敲门这种美德,他一脚踢开穆无疾的房门,与方才踢开李淮安房门同样的粗鲁。
“她为什么不肯嫁我?我跟她说了那么多东邻国的恐怖之处,她为什么还是一副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她胆子有这么大吗?还是她以为自己有什么好本领在东邻国继续穿好的吃好的用好的?东邻国那只畜生,我现在就去砍了他还来不来得及?!”
伏钢一拐进别人家就噼哩啪啦轰出一连串的吼叫,最后甚至挥开别人家的床帐,将才刚惊醒、还满脸惺忪不知发生何事的穆无疾给一把揪起,凑近他鼻前继续汪汪汪。
“她到底在想什么?嫁给我比去和亲还要痛苦吗?她不是一直说喜爱我的吗?为什么听见我叫她嫁我,她没有半点高兴,还一直问我为什么为什么?她这两年受了什么刺激吗?才过了两年她就不喜欢我了?!呀——难道是我那个时候不小心推她撞到桌角,她跟妤兰一样失去记忆?!不对,她还记得我,并没有失去记忆——”伏钢倒抽一口凉息,“还是她什么都记得,偏偏就是丧失了她喜欢我的那段记忆?!军医说过,撞到头是什么事都可能发生,那怎么办?!怎么办?!”
“小蒜,没事,继续睡。”穆无疾先拉开伏钢拧在他衣襟的大手,再侧身吻吻爱妻的额心,顺手替她将眉宇间那控诉“好吵”的蹙结给推散,接着就是解决噪音来源——
伸手盖住伏钢喋喋不休的嘴。
“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三更,寻常人都睡死的时辰。”穆无疾难得地用凶狠目光瞪人。吵醒他是小事,吵醒爱妻该当何罪!“有话到外头去说。”
伏钢点点头,率先离开穆无疾的房间,穆无疾也跟着出来。
“你大半夜跑去叫十八公主嫁给你?”好胆识!他都好想替伏钢鼓掌。
伏钢带些不自在的腼腆点头。
“不是说不敢要她吗?”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伏钢以指粗鲁地爬梳过黑发。“我也不知道……就是……啧,忍不住——当我完全清醒时,我已经在她面前把话都说出来了。”懊恼。
穆无疾可以想像那时伏钢有多手足无措,真可惜没在现场看,不然会有乐趣许多。
“然后?”
“然后她指着大门的方向,叫我走!”想起来又是窝囊又是气恼又……不知所措。
“那一定是你又说了什么浑话。”否则李淮安脾气好,又对伏钢百般退让,拥抱他都来不及了,哪可能要伏钢滚。
“我哪有?!”伏钢被误会得很火大,“我告诉她东邻国热很热、冷很冷、君王又坏到一个不行,满后宫全是女人,吃不好穿不好,我叫她不要去和亲,这有什么不对吗?”每个理由都响亮亮的!
“就这样?”
“不然是要怎样?!你和她这种老嚼些艰难文词的人脑子到底装什么我真的弄不懂耶,她就是露出和你一模一样的表情——对,就是这号表情!一脸好像我说得不对、说得不好……干啥呀?有话不会直说吗?!”
“你应该要再诚实一点,这种时候她想听的,也不过是那么简单的一句话罢了。”
“诚实?这干诚实有个屁关系呀!而且——她想听的是哪一句?”伏钢惘然的表情不是做假的。
“你真驽呀……”穆无疾对于伏钢的迟钝已经无话可说了,只能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