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葛一侠被满屋子七、八个花娘的浓浓脂粉香,呛得打了个大喷嚏。
那是个屋内、地板、墙壁,乃至于天花板净是桃红色的房间,其中一面墙上挂着一面明亮的大铜镜,另一角——也就是在葛一侠和花娘们集坐的一角,则摆放了一套雕纹精致的桌椅。占据了房内大部分空间的是一张床——葛一侠不得不承认,那是他一生中所见过最大的一张床。
“为什么你们这些女人,笑起来全都是一样的……难看?”葛一侠揉揉鼻子,微皱
起浓眉咕哝。
听到葛一侠的话,从花娘们脸上竟然一点儿也不显气恼,反倒笑得花枝乱颤,一古脑将自个儿香软的身子全往他身上挤去。
“爷,怎么嫌人家如玉笑得难看?人家不依啦!爷的嘴真坏,罚你多喝一杯。”如玉染着艳红蔻丹的嫩白纤指,捧着骨瓷酒杯就往葛一侠的嘴边凑近。
“爷说得小诗心头好难受呢?爷快替人家瞧瞧胸口是怎么了,帮人家揉揉嘛……”小诗边娇声说着,边拉过葛一侠的一双大手,往自己几近袒露的胸脯覆上去。
“爷,你瞧瞧人家的小脸,又红又烫呢……”
花娘们七嘴八舌、七手八脚的全围着葛一侠,差点就要把婉霓粗壮的身躯埋在成堆香得呛鼻的脂粉里。
“烦死了!全滚出去!”
掏出一把金锞子扔到桌上,葛一侠也不忙着拉开趴在自己身上八爪鱼似的花娘们,只是等着她们自动扑到圆桌去抢金锞子,然后乖乖的离开。
果不其然,就在一个滚落在地的金锞子被塞进某个姑娘的怀里后,房内就再也没听见任何吱吱喳喳的娇音。
金锞子不会说话,但有时候却比任何人说上几百句话来得有用。
葛一侠忽然很想知道,当他说宫婉霓笑得难看的时候,她是会娇弱的尖叫着昏倒,不是会似娇且嗔的瞪他一眼。
他真的很想知道……鬃刷、水飘、木桶,甚至还有支沾满了泥水的竹扫帚,全往葛一侠的头顶飞来。
“你这头不知道打哪里跑来的野山猎,笑起来才是咬着橘子的大猪头!”
在岷酝村摘下名门世府宫家大小姐的名号,当上了李嬷嬷远房孙女的婉霓,野了大半个月的性子,在这个高壮黝黑的二愣子莫明其妙走到她面前,对她说了句“你笑起来好难看”时,全热热烈烈地爆发了出来。
“我是大猪头?”葛一侠揉揉眼睛,想确定眼前这个打着一条粗辫子,穿着一袭补丁布衣,满脸怒气、双手叉腰的泼辣野丫头,是那个曾经规规矩矩端坐在马车上,雍容华贵端美娴雅的……宫婉霓?
“对!就是说你是个大猪头!”婉霓提起脚边一桶酵酸了的酒糟,狠狠地往葛一侠身上泼去。
“哼!大猪头就该吃馊食!”
葛一侠瞠目震惊来不及反应,就这么的让酵量泼了满身。他还看见婉霓转过头去嘀嘀咕咕的,对路经又白又肥的鹅群不晓得说些什么。
“去咬他,快点去咬那个大坏蛋。”婉霓怂恿着她刚进到岷酝村时,便追着她跑了大半个村子要啄她的一群大肥鹅去行凶。
放狗吆喝要来咬人,这点葛一侠还能够了解,但是……吆喝一群肥鹅来咬人?
葛一侠好笑地看着那群大白鹅对懊恼的婉霓嚣张地“呱!”一声后,便扭着肥臀往池塘边走去。
“连鹅都懒得咬你。”虽然那群笨鹅让婉霓觉得很没面子,但她仍微扬下巴收拾起剩余的一点点自尊,啐了葛一侠一句。
甩一甩长辫,婉霓故作潇洒地提起木桶,转头就往李嬷嬷家的造酒木屋走。
健长黝黑的手指抹去沾在脸上酸臭的教人要呕肠肚的黄黄白白酒糟,葛一侠看着婉霓扭着腰离去的背影,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笑着。
“原来这宫婉霓是个表里不一的辣妞,真是有趣极了。”葛一侠心头暗想,婉霓恐怕是没认出他来,也以为这穷乡僻壤的岷酝村没人识得她是宫家那娴雅端庄的宫大小姐,所以才会这样大咧咧的显露出本性。
他先前不过是派个葛家能干点的手下打听到宫婉霓的落脚处,一时兴起来再看她一眼就打算回北地去,没想到却意外地见到这以娴雅闻名的宫家千金的另一面,这让他莫名的想再逗弄她。
岷酝村,还真是个调剂无聊日子的好地方……
第三章
“阿霓表妹,你气呼呼的鼓着腮帮了,是怎么了呀?”
李嬷嬷的孙儿李东来,接过婉霓手中的木桶,忍不住询问对她泛着好感,小他两、三岁的远房表妹。
婉霓千万请求李嬷嬷别泄漏她名门的身份,岷酝村的所有居民都当她是李嬷嬷的远房亲戚,就连李嬷嬷的儿女、孙儿们也都这么以为。
“有个莫明其妙的二愣子没头没脑的跑来我面前,说我笑起来很难看。”婉霓仍是气恼的鼓着腮帮子。
“什么?那个浑人在哪里?我去好好的教训他一顿!”
李东来卷起袖子,露出做惯粗活的健壮手臂。婉霓明明长得秀美娇甜,怎么会有人不长眼的说她难看?而且有人寻心上人儿的晦气,他当然忍不下这口浊气。
“东来表哥,不用了,我已经给过他好看。这桶酵馊的酒糟,就是全送给那个浑人了。”婉霓对于自己的杰作微感得意。
李东来闻言点点头,心里头却有点同情那个二愣子。婉霓到岷酝村这些日子以来,谁都会发现她那股泼辣颈,的确没什么人及得上。
刚开始村里有些想揩她油、嘴上吃吃她豆腐的年轻小伙子,不是被她臭哭的狗血淋头,就是被她胡乱瞎整一通,有的人拉肚子消瘦了几斤,有的人则是被田里突然出现的泥坑摔扭了筋骨。
偏偏婉霓一张小嘴甜得像裹了糖蜜一样,哄得村里的大娘、大婶个个心花怒放,对她疼爱得不得了,即使那些小伙子告状干了嘴,也没人相信带着甜美的婉霓会使出那么毒辣的手段。
说实在话,如果婉霓手脚不是那么勤快,性子不是那么讨各家大婶欢心,小脸儿不是那么秀美娇甜,身段不是那么柔软窈窕……或许他不会对她产生喜意,反倒是怕她多一些。
可是婉霓就是天生这么讨人喜爱,所以他和村里尚未讨媳妇儿的小伙子们,都忍不住夜夜梦见她的俏样儿。
“算算时辰,酒梁应该都蒸透了,我得赶紧到酒房干活儿去,免得误了入槽的时间。阿霓表妹,你别再恼火了,嬷嬷替你弄了一大碗蒸甜芋闷在灶上,你自个儿去端来吃了吧。”李东来讨好的陪着笑脸,憨实的黑脸上微微泛着红晕。
“哇,窝蒸甜芋!还是嬷嬷对我最好。”
婉霓双眼灿亮,开心地往灶房小碎步跑去。开始过惯乡村生活的她,情不自禁的爱上芋薯类的食物;大概是自小精致美膳吃惯了,这种农野百姓糊口温饱的粗量,竟然带给她莫大的新鲜滋味。
而且她还学会了如何蹲在河边石块上用捣衣杵洗衣裳,也学会了怎么把采来的花瓣和脂油制成洗澡用的香胰子。
挥汗干活儿的感觉虽然辛苦,却也别有一番被人需要的成就感和欣喜滋味。
刚到这村子来的头两天,每到用膳时分,她常常盯着众人围坐着的酒房木板桌上,那几盘她无法辨识的菜肴发愣,然后再悄悄地打量其它正埋头扒饭的村人们,发现他们全都热烈地咀着那堆无论是个外表或是气味都让人感到可疑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