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苦,那滋味在两人口中存在,但又消失得太快,剩下的,只有两人分享的甘味。
莫爱恩开始觉得晕眩,不知是药效发作,抑或是罗宵吮走她肺叶里活命气息,她瘫靠在他身上,原先双手仍能绞握住他臂膀衣袖,到后来也失去力量,软软垂在自己腿侧,思绪像被人拉扯着,不断往后退,退到她自己无法控制的黑幕间,她看见罗宵在对她笑着,那笑容,真让人安心,她在他怀中,一点也不记得要害怕,耳畔所有声音逐步远去,她带着罗宵给予的浅笑,缓缓睡入了黑甜的迷雾之中——
莫爱恩,失去意识。
“你的抗药性果然比她来得强。”罗昊从雕木椅上起身,走近罗宵,“那正好,你还有时间能听听我另一个打算——嘿,我丑话说在前,我知道你有本领逼出刚喝下的那杯药,但别忘了,爱恩可没有。你当然可以一滴不剩将药给逼个精光,那么我给你们的承诺当然也就不算数,我只消一声令下,你和爱恩的性命立刻化为乌有……你现在是准备逼药呢,还是准备听我说另一个打算?”
“另一个打算?是指——杀了我,再将失去记忆的爱恩占为己有?”罗宵冷睨他——却只是冷睨,双手圈抱在莫爱恩肩上,没有半分逼药的举动。
罗昊一点也不意外,他清楚罗宵不怕死,但绝对不会不怕莫爱恩死。
“我们在耍阴斗狠这点上,真是名副其实的亲兄弟。”英雄所见略同。
“那么,我会在药效发作之前手刃你!”罗宵眸里闪过血腥。
在他出手之前,罗昊立即举臂挡在自己面前。
“慢着!我话还没说齐——”
来不及,他挨了罗宵狠狠一掌,跌飞出去。所幸罗宵怀里抱着莫爱恩,减轻了力道,否则罗昊不死也残。
“咳咳咳……咳咳……退下退下!”罗昊制止正要上前擒人的士兵们,要他们别轻举妄动。
拉开襟口,胸前的掌印火红得很,啧啧啧……
“你就是这性子让人讨厌,难怪我从小到大就是和你不对盘!真不知道爱恩是喜欢你哪一点!听人说完话是会怎样?!我只说了另一个打算,可没说要用它!”
“那怪你自己说得太慢。”罗宵一点也不觉得打他有啥好内疚的。
“我还是很想杀你,非常的想,你这根眼中钉,左看右看就是顺不了我的眼,杀了你,我才会真正的高枕无忧,不用担心你会不会卷土重来,换成你是我,你也同样对我不会手下留情,不是吗?”
是。换成他罗宵,绝对也是以这种方式永除后患,不会跟他客气。
他们两人在彼此手中没有断送性命,全是莫爱恩求来的。
她救过罗昊,也救过罗宵。
“但是,我既然答应了爱恩,就不会食言,你放心吧,我不会趁人之危。你昏过去吧,不用强撑——”他原本只是想吓吓罗宵,逞了口舌之快却倒楣挨了重重一掌,痛到爆,八成内伤。
罗昊才说完,罗宵倏地倒地。
看来是他方才击出那一掌,加快了药效流窜的速度,再加上气急攻心,沸腾的怒火成为推手,让罗宵只能凭着意志力强撑,所以听完罗昊的保证,他瞬间被药性所掌控。
罗昊径自低语嘀咕,最后这番话自然罗宵没能听见,“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条筋接错了,竟然会心软,呿!”
竟然……觉得感动了。
去他的感动了!
他明明嫉妒得要死!
嫉妒这两个傻子,能全心全意只爱彼此——
他的后宫满满三千,有美人有俊男,偏偏没有一个这么爱他……是因为他也没同样付出真心,所以才没能得到回应吗?正如莫爱恩说过的,是罗宵先深深爱着她,她才会掏心偿还,而他罗昊,这辈子还不曾像罗宵那么蠢笨地独爱一人……
他真嫉妒呀……
所以,才会难得善心大发,不杀了莫爱恩及罗宵,愿意再给他们一次机会——虽然这个机会带着恶意——他想让他们证明给他看,世界上,这种爱情是会受到上天眷顾,是会有奇迹发生的。
“什么时候,我才能遇见那个让我也独独只想爱着她的人……”
他也想象罗宵一样,爱着一个人,宠着一个人,心里满满的,只有那一个人——
“圣主,友邦伏钢将军领着一队兵马到达关隘。”有名小将军从小苑外奔来,没头没脑报告了这件不要紧的事。
“伏钢来就来,与我何千?他说不定只是要去巡巡边境的军伍罢了。”现在的要事是尽快将莫爱恩与罗宵送往南北——
“但是伏钢将军派人送来信件。”小将军双手奉上书信。
“伏钢识字吗?”罗昊嗤笑,撕开封口,短信只消一眼扫过就简单明了,“唔?李鸣凤也跟着伏钢来?还想邀我吃酒?奶娃娃一个,断奶了没还不知道,胆敢说要喝酒?”
友邦小皇帝李鸣凤,当年甫见也不过才五岁,现在了不起七、八岁,他曾恶意想用冷脸吓哭李鸣凤,但完全失败,他还想等李鸣凤长大一些,就领兵去攻打他的国家,将领土范围再扩大几倍。
初生之犊,不知老虎的可怕,蠢。
好吧,反正处理完罗宵,他的人生也会无趣许多,陪臭小鬼玩玩家家酒游戏又何妨,哼。
“按照我的安排,替罗宵和莫爱恩戴上刻有他们名字的项链,然后两批人马将他们分别往南方及北方送,能多远就多远,要是他们真是缘分这么深,就让我看看吧,若他们最后还是注定在一起,我也无话可说了。”交代完正事,罗昊揉掉手中信纸,转向送信的小将军,“你去回了李鸣凤,明天,我做东,办桌酒席请他,叫他包好尿巾准时赴约!”
罗昊狂妄朗笑,哈哈哈哈的笑声在小苑响起,久久不散。
只是,罗昊还不知道,明天在他做东的酒席上,他将遇见那个让他死心塌地的人,那个让他独独只想爱着她的人——
不,不是“她”,而是“他”。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第十章
两年后
今年的春天来得很早。
东风吹落片片雪似的花瓣,坠入池面,激起圈圈涟漪,桃树随风款摆着纤细腰肢,杏树像个被呵痒而颤笑的美姑娘,毫不逊色。
桃树下好些个婢女正承接着花瓣,准备收集酿制桃花酒,大伙都忙碌着,偏偏有个人偷懒例外,但众人见怪不怪,也不多加苛责,毕竟,她是个傻子。
漂亮的大眼眺望湛蓝苍穹,轻便束绑的长发在脑后微微让清风拂动,清秀的小脸上有着恬静,她坐在离众人有段距离的石凳上发呆,素净的衣裙接住了好几片落花瓣,她不理人、不说话、不动、不笑,一坐就是半个时辰。
说她傻子,也不尽然,她的眸子没有痴傻的茫然,当初老爷夫人在府外捡到她,她记不得任何事,问她什么都只是摇头,她颈子上挂着的项链刻着“莫爱恩”三字,问她是不是她的名字,她晃晃螓首,表情比他们都更迷惑,所以大家干脆傻妞傻妞地唤她了。
一个不知姓名,不知年岁,不知底细的傻妞。
真是可惜了一个这么美丽的女孩。
幸好她乖巧听话,在府里还颇得人怜,大伙对她很是宽容,将她当成小孩在对待,不会因为她不懂得反抗或推托工作而欺负她——当然,对于她偶尔的失神发呆也能睁只眼闭只眼。他们知道她不是故意想偷懒,只是思绪不小心飘得好远好远,远到她自己也捉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