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当我孤身站在湍急的江涛中,背着那块能够守护人间的镇水神碑时,我曾经幻想过很多事。”他看着眼前冰冷刺骨的河水,想起了以往他是如何挨过每年的酷寒。
“哪些事?”
“那时我一直在想,人间该是何等模样?而我的那八个兄弟,他们生得又是什么模样?他们是不是也跟我一样身不由己?还有,他们是否有过得比我还快乐些?而我们,会不会有团聚的一日?”
“霸下……”
他有些羡慕地说着,“有时,我真想像你一样,忘性大,这样我就可以忘记他们了。”
若是不能得到答案,那他,情愿打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这些问题。因此在他来到人间后,他年年在冬日扬起北风时,就把他的欷吁和伤感,哽咽与嚎啕,全都托付于北风之中,希望能不留下半分地带着它们远走高飞,他总是想着,若是能够忘记就好了。
倘若真能忘记的话……
青鸾侧首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二话不说地拉过他的小手,虔心虔意地将冰冷的掌指给搓暖。
搓着那双小手时,青鸾抬首看向雪停后清澈天际上一颗颗的星子,她忽然想,或许,一直寂寞地等待着心愿成真的霸下,也许,在某个未来,会在那么一个温暖的日晴风好日子里,坐在青翠的草地上,聆听着枝头每一朵花朵绽放的声响,以及春回大地时分,头一只站在树梢高歌的黄鹊,它那悦耳的叫声,而他和他其他八个兄弟们,齐坐在树下,正开心地笑着……
可是,几千年来,在记忆深处总是背负着八个兄弟,他的心中,也许早就已疲累不堪得再也不愿多想,因他也知道,他只是在等待着一个不可能成真的愿望而已。
她想不出与自己的亲手足生离,那将会是怎样的疼?
她也曾想过,倘若她是他,她能不能忍受那数千年来的分别?
可她却心酸的发现,不要说一百年、一千年,她就连一日也禁不起,也无法去想像。因此,她不知该对霸下说些、做些什么,正犹如她并不知,到底该花上多久的光阴,才能填满那几千年来的分离,与心上的痛。
神界之神皆与她一般,生来就是孤单,从没能享受过什么亲情灯火。来这人间这么久了,她在不知不觉中,活得有点像人间之人了,因有着霸下与望仙围绕在她身旁,他们这三神,就像人间的一家人般,若是要她许个心愿的话,她想,她要许的,一定是他们一家人永远都聚在一块。
就像霸下的心愿一样。
她摇了摇他,“你还记不记得嘲风之外的兄弟?”
“我与他们相处的时候并不多……”他忍不住垂下颈子,伤心的语气里带着些许遗憾。
“你还记得他们什么?”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极力想忍住眼眶里的泪水,可它还是滴落在青鸾的臂上。
在他转过身搂住她的腰际时,青鸾安抚地抱紧他,伸手在他背后拍了又拍,直到她以为他快睡着时,她忽然听见。
“青鸾,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你有家人吗?”
“我有你和望仙啊。”她低下头,笑着轻点他的鼻。
他好奇地张大眼睛,“除了我俩之外呢?真正与你有血脉关系的家人,有吗?”
“没有。”她耸耸肩,在他的眼中掠过失望之余,她忙不迭地再补述,“不过,在我上头,我有五十九个师祖和一个已经仙逝的师父。”
“这么多?”
“就是这么多。”她悲叹地温习起惨不忍睹的回忆,“你不知道,当年我拜完师之后,一听到我还要再拜五十九个师祖,且每一个都要跪在他们面前磕上三个响头时……”
“你当场翻脸走神?”太过了解她个性的霸下,毫不犹豫地替她说完。
“一点也没错。”哪有这么亏的?磕了三个响头就算了,她居然还得再磕上一百七十七个响头?那票老神仙根本是存心想让她这个小徒孙磕破她的脑袋!
“后来呢?”
她想到就痛,“后来,我的额头,足足肿了一个月都没消……”都怪她那个太过尊师重道的师父,说什么只要拜了他为师,她就得连带一起拜师祖,当她瞧见那五十九个白发老神仙时,她只差没当场找根柱子撞。
“你喜欢你的师祖们吗?”不知不觉间,已经没再那么伤感的霸下,笑意微微跃上他的脸庞。
“喜欢。”每回想起那五十九个老头,她就会想到他们关怀她的笑脸,与他们鞭策她上进时的严厉脸庞。
“你喜欢我和望仙吗?”他摇着她的手臂,巴不得也能在她所喜欢的册子中,留下他和另一个同居人的名。
“喜欢。”她点头点得毫不犹豫。
“你喜欢画楼和冰兰吗?”
“喜欢。”这还用问吗?
“那你喜欢火凤吗?”
“喜欢──”
才把话说完随即就发现上当的青鸾,低首瞪着怀里那张笑得一脸奸诈的脸庞,她忍不住推了推他的鼻。
“臭小鬼,你拐我的话?”这一定是那个狐狸脸教会他的。
心情仍是很不错的霸下,在她身上爬来爬去,直到坐至她的腿上与她面对面坐好时,他清了清嗓子,一脸严肃地道。
“画楼生前要我对你传句话。”
“什么话?”她很意外那个没留多少遗言给她的画楼,居然还找上了霸下。
虽然他压根就不懂,但他还是源源本本地照本宣科。
“在这世上,并不是非得亲自将双手奉送到你的面前任由你紧握着,那才叫做幸福。可是,倘若你早已经握在手中却又毫不珍惜,那么那并不叫浪费生命,其实,那只是证明了,这世上,你最不在乎的,就是你自己。”
听完他的话,很清楚画楼想要她正视并把握些什么的她,忍不住摇首又叹气。
“唉……他连你这小鬼也给带坏了。”
“我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捶了她一记以示抗议。
“你若听懂了还得了?”她懒懒地应着,不经意看了天际一眼后,即抱着他站起身,“咱们回家吧,火凤已经先回去了。”
一手抱着霸下,弯身拿起还插在雪地的灯笼交给他后,在雪地里边走边摇来摇去的青鸾,很高兴地看着被她抱着的霸下也学起她将头左摇右摆。
一路摇回家的两神,才进了土地公庙,以术法进了里头时,方抵家门口的他俩,便张大了眼瞧着在大厅正中央的地炉里,以木枝插了十来只的鱼儿,正在炭火上烤着。
“你在做什么?”青鸾先将霸下放下地,呆呆地问着正在炉边忙着的火凤。
“我想,这几日望仙不在,你们的肚子一定全都病了。”他边说边把一旁竹篮里未烤的鱼,一一插上木枝。
“病了?”她扬高柳眉,“什么病?”
“饿病。”他们这三尊神仙,除了那个爱哭的望仙会做饭外,眼前的这两个,就只懂得饿肚皮而已。
眼看着在火旁烤得油亮亮、黄澄澄,表皮还带点焦色的鱼儿,早就受不住诱惑的霸下,直流着口水,佐以腹里咕噜噜的叫声来同意火凤的说词。
“趁热快把治病的药吃了吧。”火凤拿起两三尾烤好的鱼放在碟上,示意他俩快点坐下。
完全没同他客气,也不懂得矜持的一大一小,随即坐在炉前大口大口享用起火凤亲烤的鱼儿,但……
吃着吃着,不约而同地,某两神先是瞧了瞧手中的鱼,再仔细研究了一下这个从不曾在人间尝过的好味道后,他俩互看了对方一眼,而后将怀疑的眼神集中至火凤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