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残忍,用死亡测试男人的爱情,谁禁得起这样的试炼?不过,我父亲禁得起,不管天上人间,他爱我母亲,没改变。”
拥她入怀,亲亲她的发间,世泱不晓得自己能否受得起死亡测验,但他相信,这个女人值得,值得任何残忍的测试方法。
“你爸爸从不凶你?”
“我印象中没有,但婶婶说有,她说我四岁时和堂哥跑到后山玩,我掉进池塘里,堂哥跳进去把我救上来,我满头水草,全身湿透,狼狈地和堂哥牵手走回家。
爸看见我,狠狠打我一顿屁股,教训我不能到水边玩,后来才知道,那个水潭几乎每隔几年就有小孩淹死。”
“要是殷殷敢跌进水潭里,我也会痛打她一顿。”
“我赌你不会,你会叫工人把方圆五百里的水潭统统填起来。”纪亚笑说。
“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他也跟着笑开。
她开心、他畅怀,她展开眉头,迎入他的笑容,他抛弃寂寞,把她的笑声刻进心版中,他们的爱情滋生,在夜风里,在星辰满布的天空下。
第五章
“妈妈,快点。”殷殷坐在驯马师身前,策动雪球,向前奔驰。
“我不行。”纪亚抓住马鬃,打死不放手,明明晓得世泱的御马术很高段,她还是连连喊叫。“停下来、停下来,我快晕车了。”上颠下颠,她又叫又笑,嗓子喊出半哑。
“放心,你没搭车,晕不了车。”世泱在她身后说。
迎风面,荡开他的声音。
“你说什么?”她大声问。
“你没坐车,不、会、晕、车。”
他趴下身,凑在她耳边答,暖暖气息喷上,喷出她满颊绯红,他的长手臂像披风,将她包裹。
“我会晕马。”她难掩赧颜。
晕马?新鲜词汇,世泱拉过缰绳,放缓速度,任马自由行。
慢慢地,她松开手,缓缓地,她挺直腰背,靠到他身前,他环住她的腰,一样包裹起她的安全。
“骑马真刺激。”满足喟叹,她见识了另一种生活,那是全然的贵族、全然的神仙日子。
“还可以更刺激一些,只可惜你会晕马。”他取笑她。
听见她的叹息,看见她眼帘上的笑意,多容易满足的女人,一朵花、一枝草、一趟马上奔驰,都能教她雀跃不已,他不理解,同样基因怎造就出截然不同的个性?
“我会慢慢适应。”她对自己有信心。
“你没骑过马?”
“有啊!”她笑笑,把拂在颊边的散发拢到耳后。
“有还那么害怕?”
“我玩过骑马打仗。”都是“马”,了吧?
玩他?世泱弹指敲上她的后脑勺。
“家庭暴力。”
捂住后脑勺,她的笑映入他瞳仁,她的笑和巧菱一样灿烂却少了美艳,她不太懂得诱惑男人,却成功诱惑他的心。
“你不像女人。”
“我本来就不像女人,对男生和女生的分野,是到国中后,我才有了粗浅认知。”
“往下说。”
他喜欢听她细说从前,喜欢看她聊起父亲时,那种崇拜敬爱的眼神,他知道,有一天,他的殷殷对人说起父亲,也会使用这样的眼神。
“知道自己和男生不同,我对父亲发了顿脾气。”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笑弯腰。
“关你父亲什么事?”
他不苟同,放开缰绳,脸靠上她的脸,她软软的身子贴入他胸前,他享受起她发梢上淡淡的薰衣草香。
“我很野,上山下海、耕田拔果,不管到哪里,都跟着父亲。我的玩伴是堂兄弟、是男同学,不是堂姊妹或班上女生。我玩纸牌、打陀螺、骑马打仗,都是粗野游戏。
堂姊妹们帮婶婶晒萝卜干的时候,我扛着锄头和爸爸进竹林;她们过年穿新衣新鞋、提灯笼时,我不畏寒冬,卷起裤管和堂哥到溪边捞蛤蜊。”
“不错的童年。”再缩缩手臂,他爱上两人的零距离。
“我晒得像非洲黑人,老师问我是不是原住民,婶婶还买来旁氏冷霜给我敷脸。”给十岁小女生敷脸,这种事只有婶婶做得出来。
“你现在白得近乎透明。”
“女大十八变啰,我发育得慢,国二第一次月经来潮,我慌了手脚,哭喊着快死掉,爸被我吓坏,背起我,就要带我去看医生,幸好让伯母拦下来。听说,大伯母教我如何处理月事时,爸爸在门外来来来回回,紧张得不得了。”
“突然发现,吾家有女初长成,他肯定要慌手脚。将来,我碰到这种状况时,恐怕不会比你父亲做得更好。”他叹气,标准的杞人忧天。
“你会,我对你有信心。”
缩在他怀里,别有一番安心滋味,她眷恋他的怀抱,眷恋上冷漠男人。
“再说吧,我想听。”
“伯母告诉爸爸该注意的事项,那天爸爸熬一锅可怕的东西逼我吞进去,还不准我和堂哥到溪边抓鱼。我气坏了,扑到爸爸怀里猛捶他,骂他把我生错,我是男生偏偏把我生成女人。”
“无理取闹。”他笑开,在她身边,俯拾皆是快乐。
“我是啊!”她承认无理取闹。“我赌气不吃饭,爸爸把饭端到房间,我饿死了,看到卤肉口水直流,还是不肯低头。”
“饿自己一夜?笨蛋,用身体和父母亲对抗,不孝到极点。”口气不悦,他为童年的她饿自己,生气。
“错,才没饿整夜。爸贿赂我,说把饭吃完,就带我去夜市逛,他答应给我捞鱼、打弹珠,还有……”语顿,纪亚吸吸鼻子,继续说:“我似乎一直在对我父亲勒索。”
“心甘情愿。”他说。
“什么?”她没听清楚。
“父亲被女儿勒索,都是心甘情愿。”下巴靠上她头顶,他抱她像抱洋娃娃。
“我考一百分,就要爸爸带我去儿童乐园;我帮他捶背,就要他当马让我骑三圈;我用眼泪勒索他,要他带我去天堂见妈妈,他没办法,只好替我种下一畦天堂鸟园。
我很坏,坏到不行,他却老认定我是妈妈给他的天使宝贝。他说他的人生因为我而有意义,哪知道,我的人生意义都是他给的。”话到后头,纪亚哽塞。
停马,世泱把纪亚从马背上抱下来,拥她入怀,他接纳她的伤心,和她父亲一般——心甘情愿。
“父亲生病,他不让我知道,在最后三个月里,他忙着教会我,死亡是人生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要我用豁然态度面对亲人离去,告诉我,有一天,他将先我进入天堂,他会和妈妈布置一座向日葵花园,为我架上秋千,耐心等待我完成人生每一个过程。最后,才能上天堂和他们相聚。”
这天将至,可是不舍得啊,她舍不下眼前男子,舍不下殷殷,这对父女牵绊了她。
“他教导你不畏惧死亡。”捧起她的脸,审视她的鼻眼,心疼……
“对,我深受其利。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让自己陷入恐惧的幻想里,让自己在最后光阴中,害怕、憎恨自己。
世泱,答应我,当个好父亲,给殷殷一把锄头,别送她一座结实累累的黄金果园。总有一天,你会先离去,她必须单独面对自己。”
“我答应。”勾起小指,他和她打勾勾,约定。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马匹奔向他们,驯马师下马,把殷殷抱下。
她跑向母亲,纪亚捧起她的脸,替她整整乱发。“你们去哪里?”
“妈妈,我摘了这个。”她打开双手,两颗翠绿色果实躺在她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