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善变什么?!说要吃的也是你,说不吃的也是你,你很奇怪耶!”不理会她的蠕动,他把她抱回床上,调整好病床角度,打开面线碗盖,将上头的辣椒、蒜泥、卤肠搅和均匀,他记得她说不要香菜,还叫老板别忘了千万不能加它。
面线味道好香,弥漫在病房里,盖掉医院里冰冷的药水味,孟虎嘴里嘀咕,手上动作粗鲁,舀起满满都是料的一汤匙,往她嚷嚷不吃的嘴里喂。
“我不要吃!”含栅着倔强的话,嘴却蠕蠕地在咀嚼,咽下,眼泪也跟着掉下来。“不好吃!”
和着眼泪的味道,一点都不好吃!
他辛苦奔走的结果换来“不好吃”三字评语,孟虎不信,舀一口喂自己,只是少了香菜的味道,但还是很好吃,她明明是鸡蛋里挑骨头,而且还嫌弃到掉眼泪,会不会太夸张?他要是老板,绝对拿杓子跟她拚命。
“买那么久的面线难吃死了!”她的眼泪越聚越多、越掉越快,到后来哇的大哭。
她一失控,孟虎顿时吓住,雄伟大男人被几颗水珠子弄得手足无措。
女人心,海底针,她这根针扎得他莫名其妙,像玫瑰花茎上的刺,即使他皮粗肉厚,这么一扎,也是会痛会流血的。
她随口说想吃面线,他搜寻脑中最最美味的店家,就算它很远,他也甘愿去买,这个小混蛋抢着要付钱,一副要跟他银货两讫、划清界线的模样,他已经很火了,飙到天母,排队,再飙回来,心里的火是冷静了不少,想象她吃到这么好吃的面线,一定会眉开眼笑,人吃到美食,心情都会很好,想象她吃着他买的面线,眉弯弯眼弯弯,笑起来一定可爱,结果得到的奖励是她大把大把朝他泼洒眼泪,而且还不是感动的眼泪。
她哭得他一头雾水。
“……不喜欢吃就不要吃嘛,有什么好哭的?”他耙耙头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他只知道怎么把人揍哭,却没学过如何让人停止泪水,“不然,我再去买别家的……”说完,就要再出去一趟。
“不要!”韩三月紧紧捉住他的袖子,呜呜在哭,“我吃我吃,你不要再出去。”
又要吃了?
女人,好善变,孟虎亲眼见识到了。
“好啦好啦,要吃赶快吃。”孟虎又舀了一口喂她,这一次她乖乖张嘴,他抽来两三张面纸,一张给她擦嘴,一张给她擦眼泪,“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线,吃过这家,吃别家我都吃不惯,我叫老板不要加香菜,一点点辣,我想一碗吃不饱,所以我买四碗,不过你要是觉得难吃,剩下的我吃好了。”
她缓下咀嚼的动作,刚哭过的眼像掉进水里的黑琉璃,晶灿迷人,观向他,“……不难吃,真的。”
现在又变成不难吃?那刚才任性不吃的死小鬼又是谁?
韩三月不是随口唬弄他,小小一碗的大肠面线很快就吃个精光,孟虎又开了第二碗,和料,呼凉,送到她嘴边。
韩三月一口接一口,“……很好吃。”
从难吃到不难吃,现在变很好吃,等一下是不是变成以后吃不到怎么办呀呀呀呀的惊叹?
“好吃你还哭?”他粗手抹掉她的眼泪。
“对不起,虎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耍脾气,对不起对不起……”
说她五官像小婴儿,她还真的像个喜怒无常的小婴儿,眉一皱,脸涨红,说哭就哭,孟虎光听见她又喊他虎哥,就算有什么哇啦哇啦的不爽和叽叽歪歪的鸟气也像遇到艳阳出现而自动退散的浓雾,三两下全不见光光,哪里还有残渣呀?
“没关系啦,三八咧,哭成这样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你是不是伤口会痛,所以心情不好?”他拍拍她的背,生平第一次将手掌放在人的背后而力道拿捏得这么轻,以前的他,比较知道多大的力道可以打断人几节的脊椎。
她是因为没看到他,心里不安,被胡思乱想弄得快发疯,她的安全感被车祸撞得支离破碎,他在身边时,她不懂得害怕,他一离开,恐惧像鬼魅,草木皆兵。
这样是不可以的,这是利用,他讨厌她利用他,韩三月告诉自己。
不可以依赖他,太依赖的话,以后她自己一个人要怎么办呢?
她深深呼吸。
要坚强,韩三月。
“嗯,因为伤口痛,所以心情不好。”她顺着他的问句回答,不打算让他知道她心中的阴霾,她要习惯自己一个人,不利用孟虎也能平安活下去。
“要不要叫医生进来看看?”
她摇头,婉拒,硬挤出笑容,“我好多了。”
“看起来明明就不怎么好。”孟虎嘀咕。
她听见了却假装没听见,只是感觉到他的关心,有些害怕是自己自作多情。
“我还可以吃得下第三碗面线。”
“你胃还真大,我本来想说买四碗,你了不起嗑一碗半,其他的全部都我一个人吃——”这才是他买四碗的真实心声,他也想吃热呼呼的大肠面线呀呀呀……
“管你,都我的。”韩三月这次的笑容,很真实。
而且,四碗大肠面线全都没加香菜,他把她的喜好记住了,这四碗全是替她买的,才不像他说的那样是买给他自己嗑的。
没有香菜的面线,真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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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的那天,天空好蓝好蓝,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韩三月收拾好行李——根本也没多少东西需要收拾,拄着拐杖,一拐一拐到柜台替自己办妥出院手续,吃力地拎起行李袋,走出医院大门,医院外头有好几辆排班的计程车,她搭上最前头那一部,司机问她去哪里,她愣了愣,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她能去哪里,直到司机又问了她一次,她才匆匆报了个饭店的名字,让司机发动车子。
没跟孟虎道别,好像不太好,但再想想,跟他道别又很奇怪,名义上是夫妻,但实际上两个人又陌生得连彼此生日都不清楚,麻烦了他这么多天,有点过意不去,她得在还没太利用他之前,赶快离开医院。
被他赶出家门的记忆很糟,她不想再尝第二次。
她将一笔钱留在医院,不多,但是她的心意,她也拜托护士传话给他,谢谢他这几天无微不至的贴身照顾。
韩三月看见司机从后照镜瞄她一眼,那眼神让她有些防备。
这个司机会不会有问题?他为什么要瞄她?他在医院前排班……真的只是在排班,还是刻意在等她自己坐上车?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韩三月,冷静下来,你太多心了……
司机又透过后照镜与她四目相交,她咽咽唾液,胡乱捉紧行李袋,思索着跳车的成功率……
“小姐——”
韩三月吓得跳起来,往车门猛缩一格,“干、干什么?”
“你是不是会冷?要不要我冷气关小一点?”
“呀?”
“会不会冷?”看她一直抖一直抖,司机好心这么问。
“呃,不会……你不用管我,开、开快一点,我赶时间……”开快一点,快快到饭店,她快快下车,快快订房,快快躲进房间棉被里,把自己藏好。
“哦。”司机自讨没趣,专心开车,突然车子前方闪进庞然大物的黑影,司机开车经验丰富,紧急煞车,一路吱到底——
“呀——”韩三月反应不及,整个人差点从后座滚到前方驾驶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