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车子明明停下来,却发出重击巨响,凶手来自于引擎盖上的那只拳头。
司机气呼呼下车,要和跳到大马路上挡车的家伙吵架。
“喂!你——”
人家连鸟都不鸟他,直接打开后车门,弯身坐进去。
“先生!你抢车呀你?!我车上已经有客人了你是没看到吗?!要坐计程车不会去拦别部吗?!还有你把我引擎盖打凹是什么意思?!”司机只好钻进车里继续吠。
“修理费我付,开车。”
“我还有客人——”
“她是我老婆。”这句话从薄唇吐出来时,长手臂勾住一脸发白错愕的韩三月肩膀,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挂着不放下来。
韩三月觉得现在就算另一边车门打开,坐进来一个头大身体小的火星人也不会让她更吃惊了。
孟虎?
她看错人了吗?
孟虎?!
“小姐,他是你先生?”司机先生向她确定。
“呀?呃,嗯。”韩三月是被后头车辆猛按喇叭惊醒,才记得要快些回答司机。
司机咕哝了几句“怪夫妻,载到疯子”的台语,重新发动车子,让小塞的马路恢复顺畅。
“改去至善路——”孟虎念出另一个地址,是他的住家。
“不去馥敦饭店了?”司机问,他想问的是韩三月。
“不去。”回答的人是孟虎。
韩三月感觉他握在她肩头的手掌钳得好紧,强硬地将她按贴在他胸前,透过手掌的力量,她知道他在生气,而且是很生气很生气。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交谈,沉默之中,车子开上至善路的山区。
到了,她心脏咚地震了一下,看见孟虎掏出好大一叠钞票塞给司机,车资加修车费,丢下一句“不用找了”就要抱她下车,她按住他的手臂。
“……我……现在不住在这里。”
“少啰唆。你是要我在这里跟你算帐,还是跟我回家再算?”最后两句很轻柔,轻柔得很森冷。
认命,当然是回家再算,她不想让司机看笑话。
孟虎轻松抱起她,行李袋也挂在他的肘间,两者像是都没几两重,对他没有半点负担,他进了屋子,直直往卧房走。
“我们有话不能在客厅里讲吗?”她曾经是那么不想被赶出这间房,现在反而是不想被抱进这间房,好矛盾的心情。
“房间比较大,比较方便。”
方、方便什么?!
韩三月忐忑不安,他每走上一阶,她就呼吸一窒,她决定赶快在他走上楼前把话题结束,滔滔不绝地快速说道:
“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如果我付的钱有比较少一点,你跟我说正确的金额,我会补给你,你没有遇到张护士吗?我有请她转告你我出院的事,还有请她转告谢谢你,你那么多天没去工作,蓝先生他们应该很苦恼吧?毕竟你在场子里负责的工作也不轻,不过如果你要跟我算你没去工作的损失,我可能就没有办法,因为我身上的钱不多,不然你让我欠着……”
她还没说完,他已经走完楼梯,来到房门口,大脚一踹,门弹开,孟虎将她放在床上,让她坐在软软被褥间。
“你不告而别是什么意思?”他叉腰,居高临下俯视她,开始算帐。
“我有跟张护士说,请她转告你,不算不告而别。”她只是趁他又去替她张罗午餐时快快偷溜。
“还在桌上留下三千五百块,你当我是在卖的吗?!”他从口袋掏出被他捏烂的纸钞,亮在她面前。
“我说了,要是太少的话,我补给你,但是要让我欠着慢慢遗嘛……再不然,我们赌一把,我赢的话一笔勾消,我输的话……我应该是不会输啦……”呃,他的脸又臭起来了。
“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东西了?!”
“我没有当你是个东西呀……”她不是那个意思,但这句话听起来很像在损人的。
“没有当我是个东西?!”他瞪她。
“你本来就不是个东西呀……”这句更惨,完全像在羞辱他,她赶快澄清,“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是东西,但不是在骂你不是东西,虽然都是东西,但是前面那句的意思是好的,后面那句是不好的。”
在孟虎耳里听来,两句都在骂他不是东西,每个字还都一模一样,他分辨不出来谁好谁坏。
“我真不是个东西,犯贱到拿脸去贴你的冷屁股!”孟虎唾了声,自我嫌恶。
他犯贱,一听到她出车祸比谁都还急,看到她躺在病床上比谁都还气,坐在她病床边照顾她比谁都还细心,别说蓝冬青他们不信,连他都妈的不相信自己反常成这副鸟样!结果咧,她不买他的帐,偷偷办好手续就走人,把他一个人抛在医院里,要不是他及时回去,知道她跑了,气得拔腿追上,正好看到她坐上计程车,他追了好久,在一个红绿灯的帮助之下才超越那辆车,逮到机会往车前一挡,也把差点飞出视线之外的她给挡下来。
但是听听她死没良心的话——
她让护士转告他出院的消息。
她让护士转告谢谢他的照顾。
她让护士转告……她让护士转告……她让那个该死的小护士转告,就是不要亲口跟他说半个字!
“孟虎,你忘了你叫我离开这里,忘了你说我被谁砍成十块八块去喂猪又干你什么事?就算你忘了,但我没忘呀,你要我用什么嘴脸再面对你呢?”韩三月轻叹,缓缓说着,“出院,我一个人可以办好,跟你说了之后又有什么差别呢?让你送我到医院楼下,然后挥挥手跟我说再见吗?我不认为那样比默默离开来得好,我不想再麻烦你,也不想再利用你,我会如你所愿不再出现在你面前,我很抱歉医院打电话通知你,我不知道他们会找你,如果我那个时候是清醒的,我一定会阻止他们……喏,我把这张纸拿起来,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韩三月吃力地从行李袋里拿出钱包,再从钱包的夹层里抽出写着他名字的小纸条,将它放在床头,那抹笑容像在安抚他的腾腾怒气,像在说“没有这张纸,我再出事的话,也不会有人找上你、麻烦你,你可以放心的”。
“你在气我赶你出去的那件事吗?”
“是你在气我打算利用你的这件事吧。”她苦笑。
两人相视,谁也没再先开口。
孟虎终究是藏不住话的直肠子,沉默不过几十秒,他就受不了,尤其她拿出纸条,说出“不会再有下一次”——不是她不会再遇到危险的保证,而是她若再发生任何事,他都不会知道,她不会让他知道!
她要将他排除在外了,这个念头,怎么会如此可怕?
他才不要被阻隔掉,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我不气了,你也别气了,我们两个打平好不好?”孟虎开口求和。
完全没料到会从孟虎口中听见这种话的她,呆住。
“对不起,我刚刚好像没听清楚,你可不可以再说一次?”幻听,她刚刚一定是幻听,所以才会产生错觉,听见孟虎用那么卑微的口吻要跟她和好。
孟虎向来粗手粗脚,脸皮在此时却出奇的薄,恶烂话说一次就足足折掉他十年的寿命,要他再说一次不是又折掉十年?!
恼羞,成怒。
“妈的咧我是说我们两个都不要小鼻子小眼睛气那种鸟蛋大的屁事有什么好吵的没有不吵架的夫妻吧我们都吵那么多天也该告一段落床头吵床尾和你是没读过是不是你要利用我就利用我还有什么价值你全榨干也没关系我随便你了啦干不要叫我再说第三次啦!”完全没断句,听不懂算她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