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巧儿走进林子深处,夜枭的呜啼与她强抑的哽咽形成一气沧桑。她慢慢走着,慢慢的走,不在乎凌乱的细枝在她细致肌肤划下伤痕,没什么比心头的伤更痛了。
她立定在一棵大树前,解开腰上系带,在一头缠成个团,抛过横出的粗干,接着,将两头绑出牢靠的结。
拉着绑好的绳结,宁巧儿踮起脚跟,要将头套进绳环里——
娘!她忘了跟娘道别!
宁巧儿放开绳环,朝女人国方向跪地拜了三拜。
娘,请原谅女儿不孝,无法再承欢膝下,你就当女儿随伴儿远走,过着幸福的日子吧!
幸福——
这字眼多么讽刺!她求得不多,仅仅希望能与他共鸣鸾凤、偕老同葬,他当王爷,她做厨娘,天天替心爱的人烹出佳肴,守着他、守着他们的孩子。而今,这却是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心好痛好痛,她仍然希望,他未来过得很好、很美满。所有的肮脏与羞秽就让她带进地狱吧!没有人会知道这个秘密,连他也不知情,这样才能好好的继续过日子。
心里正恸着,下腹也隐隐起了微疼。宁巧儿捣着肚子,赫然想起月事已经迟了一个多月没来。
她有孕了!?喔,天!她该怎么办?
她抱着肚子蹲下。自己可以死,也该死!但,孩子呢?腹中胎儿何辜?
树叶萧萧,夜枭也啾啾,宁巧儿的思绪反而清明了。
她不会杀了孩子——他的孩子!
* * *
不能再留在他身边了。
宁巧儿走出王府,一时间茫茫无依,不知何去何从。
远方传来山寺晨钟,像无形的手招唤着她,抚慰了无助的心灵。除了佛寺,这地界还有哪里能容留她呢?宁巧儿顺着钟声走去。
侍卫甲悄声问:“天才蒙蒙亮,巧儿姑娘要往哪里去?”
侍卫乙看了看她的背影,“瞧这方向,应该是朝海会寺走。”
“不要紧吗?”
侍卫乙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说:“王爷没说不许巧儿姑娘出府,应该无妨吧!”
侍卫甲还是有些担心,“我看晚点王爷醒来,还是通报一下妥当些。”
“也好。”
* * *
方做完早课的方圆和尚一开寺门,就见到宁巧儿站在门外,微暗的天色衬出一身的寂寥。
“外头天寒,施主请进!”
宁巧儿跟着走入大殿,接过方圆和尚递来的香,恭敬礼拜殿前三佛。
她跪在蒲团上,仰望方圆和尚慈善的眼,更觉惭愧。
方圆和尚温言问道:“施主可有心事?”
“我——”宁巧儿抬起头,嘴儿张了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犯的是乱伦丑事啊!
眼尾余光瞄到殿旁墙上贴着的告示——明年开春法会举行剃度大典。
悦来楼是来不及回去了,况且今生既与他无缘相守,不如常伴青灯,至少,从这儿能遥望着王府。只要远远地看着他、每天替他祈福就够了。
算算日子,那时孩子已经生下了。一个想法慢慢成形,宁巧儿合掌成十。
“师父,弟子能暂且留在寺里带发修行,待明年法会一并参加剃度吗?”
“阿弥陀佛。”方圆和尚说,“施主如有不便,尽可安心住下,只是出家得有出家的因缘,你尘缘未了,请恕老衲无法答应。”
“师父!”宁巧儿跪倒在他面前,“请圆弟子的心愿,弟子已经无路可定了!”唯有真正剃度,才能对情心死、对他死心哪!
方圆和尚慈蔼一笑,“不走到底,哪里知道真的无路可走呢?”他合掌,“阿弥陀佛,施主请三思。”
宁巧儿凄凄惶惶望着方丈大师离去,心头已经没了头绪,转身跪在佛前。
菩萨,请渡渡弟子吧!
苦,由心口沁出;泪,从颊边流下——
* * *
易梦仪满无兴趣地随意拨拨盘里的菜,哀叹一声放下箸筷,意兴阑珊地以手撑头。
“不吃了?你不是喊肚子饿了?”樊子天温和的问。
易梦仪噘起嘴此比桌上菜式,“满桌都是食之无味的素菜,一点胃口都没!”越想越生气,“我是人耶,这班和尚以为我是菜虫吗?连着两餐除了喂青菜,还是青菜,唉!”
见樊子天不以为意地夹菜,易梦仪酸酸的讽刺:“师兄,看不出你有出家当和尚的本事,真是失敬失敬!”
樊子天轻瞥一眼,“吵着跟进寺里的是你,这会儿嫌东嫌西的也是你。”果然女子跟小人一般难养。孔老先生英明!
“我以为那方圆和尚有多厉害,谁知不过是个普通和尚。害我耗在这庙里一天!”
“也糟蹋了人家两餐。”方圆师父一定没料到向他们托钵,不但没募到一分半文,还白白赔上两顿吃食。
“师兄!”
见易梦仪气呼呼的,樊子天长臂一伸,耙乱他的发,惹来连串的哇啦哇啦。他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你太孩子性了,师父只说了句‘你今生无缘做和尚’,就认定人家一定堪透天机、坚持跟着到寺院里来探探。这下子白白浪费了一天行程,也饿了肚子吧!”
易梦仪才不肯承认自己小题大作,“我们走遍大江南北那么久了,都没人怀疑过什么,不过跟那和尚开玩笑问说出家有何禁忌,他却说我今生无缘做和尚,这不是堪透天机是什么?”
为了面子,他仍坚持方圆必是堪破世情的得道高僧。
樊子天宠溺的笑笑,起身。
“你不吃了?”易梦仪跟着起来。
“走吧!你都饿了两顿,况且我们还得往扬府去,不宜耽搁太久。”
易梦仪拍掌,“师兄英明!”他老早想走了。
“平白叨扰人家两餐饭菜,咱们得谢谢师父,顺便到大殿添点香油钱。”
“都依你。”只要能离开这堆素菜,他什么都好商量!
樊子天又拨拨他的发,“你喔!”
两人走出斋房。
“款,师兄,你瞧瞧!”易梦仪经过正殿时,一把拉住前面的樊子天,“里头有美女耶!”
啧啧啧!好一个清雅脱俗的美人儿!
樊子天瞄了眼看得津津有味的易梦仪,对他脸上“垂涎”的表情很是不以为然!“拜托!你不要改装久了,就忘了自己的身分——”
易梦仪揪着他的衣襟,恶狠狠的低声说:“如果你不能遵守约定,那我会躲得远远的、让你永远找不到!”
樊子天举起双手,努力陪着笑,“嘿!没必要这么生气吧!又没人听见!”
易梦仪“哼”地一声,放手,转头继续观察跪在佛前祝祷的宁巧儿。
樊子天摇摇头。唉!他越来越粗鲁了!
“师兄!”易梦仪孩子心性,脾气来如迅雷,去如劲风,一下子就忘了刚刚还在火头上,拉着樊子天的衣袖说,“你猜那姑娘是在忏悔,还足祈求?”
樊子天随意瞥了下,“哪知?我又不是她的佛。”
跪在佛前的宁巧儿双掌合十,拜了又拜,俯身叩拜时腰际的穗带垂落在身侧——
那是女人国特有的结绳法!易梦仪兴奋的拉着樊子天看。
得来全不费工夫!两人眼神交会,不约而同地走入大殿。
这厢宁巧儿正要起身,久跪的脚一麻,眼看着就要跌倒——
“姑娘小心!”身侧突然伸出一只手扶住她的臂膀。
宁巧儿稳住身子,向扶着她的年轻人道谢,“谢谢公子。”好俊的一位公子啊!这张脸怕让许多女子艳羡不已吧!
跟万侯傲的绝艳不同,他美得阴柔,脸上又堆满无害的笑容,不像万俟傲看起来难以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