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对人间有情。”他最惦念不忘的,仍是那日在夕阳下,她在看着人间时,面上那份浓浓的眷恋。
她并不否认,“我深深爱过这座人间,我曾经希望它能永远平静、不被打扰,但,那也仅能是个心愿,因它是不会被实现的。”
“你不爱它了吗?”
“渐渐不再爱了。”她走着走着停下了脚步,自嘲地瞪看着她那颜色愈来愈淡的影子,“因这世上存有万种欢欲、千般贪念,凭我一己之力,根本就不可能改变些什么,毕竟我只能站在怜悯的立场上,而这,就是人间,很精采,同时也很叫人心灰。”
看着那张爱至尽头的脸庞,皇甫迟的眼眸,不确定地闪烁游移着。
“……你怎知,日后我不会在爱之后又将它毁之?”
“我是不知道。”她不忘鼓励他,“老话一句,我不打算逼你什么,你只要选择你的选择就好了,迟早你都会明白,其实爱与不爱根本就与对错或是何界众生无关,那只是你的一个心愿而已。”
未遭拆解的心结,在听了她的话后。愁绪与疑惑愈是纠结相缠,半晌,他深吸口气,自怀里掏出了个绣袋,再强硬地塞进她的掌心。
“这是?”她不解地打开它,而后在明白手中所拿着的是什么后,随即瞪大了眼。
“佛心舍利,它能让你多留在这世间一段时日。”
她恍然大悟,“但……这不是修罗道抢来的镇山之宝吗?”
难怪其他五个修罗会那般急于要把他给带回须弥山,这小子……他在离家出走时,还不忘顺手带定自家祖产?
皇甫迟不客气地紧扯住她的衣领,“给我听着,是你拖我下水的,因此无论如何,你都得等,你得等到你听完我回答的那一日!”
手握各界众生都想得到的至宝,子问没有丝毫欣喜的神情,相反的,她不但不打算用,还想当作从未见过这个佛界之物,将它扔至天涯海角的尽头,再也不要看见它一回。
“倘若我辜负了你呢?”盯着他森冷的眸子,她若无其事地问。
他闻言狠狠地松开她,全然下掩一身积蓄已久的暴戾,而后,像在起誓般,一字一字地对她道。
“我会让你后悔。”
落在花径上的舍利,在漫天的云朵散去后,散放出 璀灿耀眼的七彩虹泽,子问默然地别过脸,不想再让那等光芒痛了她的眼眸。
声声哭嚎的阴风在殿外的檐上徘徊,代替了日月星辰的朵朵绿焰,一如他记忆深处中的模样,在空旷的大殿上优雅地摇曳着。
总是随侍在侧的魑魅与魍魉,此刻静立在殿上后座的两侧,气色大不如前的暗缈,辛辛苦苦妊娠了百年,这才好不容易诞不得之不易的独子后,道行与法力皆因此而大大衰退,虽说,为此她已努力调养数把个月了,却依旧不见起色。
当殿上炯青色的灯焰蓦然亮起,映照出滕玉那具她所熟悉的身影之时,身着一身青衣的她,在焰光下,面色似乎显得更青。
“如何?”她懒懒掀起眼皮,低首直视着行完跪礼后即立定在殿上的滕玉。
“是罗刹。”动员了旗下的师弟们,在鬼界搜集齐了证据后,回来鬼界三日,已办完她所吩咐事情的他,直接向她拱上有意背叛她的头号叛徒之名。
第4章
似是很享受这个答案般,暗缈满意地扬起漆满鲜艳蔻丹的利指,朝他勾了勾,要他再上前点。
“现下他在哪?”罗刹有反她之心,鬼界众鬼皆知,可她怎么也逮不着个实证,既然罗刹都为了两柄神之器而扯去伪相了,她若是不成全他,岂不太教他失望?
“应当是逃圣地狱深处去了。”赶在他返回鬼界前,收到风声的罗刹,已联同掌管冰山地狱的阎王逃到众阎王掌控的范围外去了,若没派众鬼大肆去找,恐怕一时片刻也没法揪他出来。
“什么?”她不满地眯细了青眸,“你就这般空手而回?”
“罗刹尚不能死,因我得让师弟们有时间找出其他余孽,鬼后若要我拿下他,日后不愁没有机会。”事有先后,与其只逮了个头儿,留下那些残余的余党,还不如捺着性子等上一等,往后再一举成擒,也省得他三不五时就得回来鬼界报到。
“我还得等多久?”
“放心,不需多久的。”他欠了欠身,“若鬼后无事,我就先行返庄了。”
她不疾不徐地叫住他,“慢着。”
离庄已有四日,全然不知子问此刻好是不好,是否仍在昏睡,归心似箭的滕玉勉强捺下满腹的不耐,方一抬首,就贝两眼眯成一条细缝的暗缈,在打量了他有些反常的反应之后,面色不善地拉下了脸。
“今日,我收到了佛界的口信。”
滕玉微皱着眉,直想着窝藏了子问这么久以来,这事会遭拆穿,定不会是法王他们所告的密,也不可能会是火凤那尊早就离开神界的神仙所会做之事,只是若不是他们,那么有法子知情的,若他没猜错,恐怕也只剩下佛界了。
“你私自将佛物藏匿在你的庄里?”佛鬼两界不相往来已久,她没想到,难得佛界派佛专程登门而来,竟是为了一个小小的佛物而来找她算帐?
“对。”
“理由?”在他面上找不着半分悔意的她,不禁纳闷起他为何会一反心性。
“因她及时阻止了一场可能会发生的战争。”也知此事早晚会被揭穿的他,不慌不忙地换上一脸公事公办的肃容。“数月前神界武将神无冕代天帝送礼至盘丝山庄,若是无她,只怕在无冕的挑衅下,鬼界早与神界开战了也说不定。”
“无冕?”暗缈面色瞬即变得铁青,“这是天帝授意的?”才讨伐完了个魔界后,那个一心一意只想站在六界之顶的天帝,这一回把矛头对准了她的鬼界来?
“或许吧。”他面不改色地撒谎,也不代无辜的神界多做解释,一心只想在这节骨眼上头再添个乱子,好来扰烦她的心绪。
前前后后已因鬼界本身之事,和佛界上门踢馆之事心情备感恶劣,现下再加了个神界之后,如滕玉所期的,暗缈的脸色果然变得更加阴恻。
他淡淡地问:“不知鬼后打算如何处置我所擅留的佛物?”
“随你,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她冷冷轻哼,“佛界愈是要我把她交出来,我就愈是不给!”佛界以为他们是什么东西?凭啥要她交什么她就得双手奉上?
“谢鬼后。”目的一得逞,滕玉毫不恋栈地转身就走,但来自身后的清冷女声这一回还是拖住他的脚步。
“滕玉。”好歹他也是她授意各界一手培植出来的手下,他真以为她是那般好打发吗?光是看他急着想走的脚步,她也知令他急着赶回去的理由是什么。
只是,她有些意外。
“你还恨吗?”想当年真,惨遭枉死的他,一身恨意的锐刺,简直就是令鬼不敢领教,为了消减他的怨气与想报仇的念头,她还将他关在千年孤牢里关了快百年,这才把他身上尖锐的棱角给磨得钝了些,而她当年,就是因为看上了他这点,与他那再过数千年也不会改变的恨意,才在他术法与武艺大成后,将他置于六部众之首。
已经遥远得像是从不曾存在过的记忆,此刻任滕玉在脑海里翻箱倒柜,也翻不出一声清晰可闻的叹息。在这一刻,蓦然回首过去,他这才清楚地体会到,原来,他已经脱离了那片令他沉陷的泥沼,独自走了很远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