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走在他的身边,“初夏的太阳很舒服。”
“陪我走走吧。”
“嗯。”
在袁长生的引导之下,韩斐失明后第一个夏天,是听来的。
晴朗无云的好天气,天空蓝得像面可以反射缤纷花草的大镜子,粉蝶和蜜蜂穿梭在姹紫嫣红的繁花之间,虽然忙碌,但却其乐融融。
袁长生朝远处一望,欣喜的说:“山崖上的杜鹃开得好盛。”
虽然看不到,但他还是很自然的抬头望,“山崖上吗?那么贫瘠的地方,缺少水土还开得出花来,真不容易。”
“是呀,条件艰难了点,但并不是不可能。”她轻声说:“逆境里往往开出最美丽的花朵。”
韩斐笑了,“你当真是来传道的。”
袁长生、袁长生,为什么她这样的善良而与众不同?
为什么他竟然会想剥夺她纯洁的天真、单纯?
她的笑容和活力,早在初遇的那一刻起,便深深的让他为她感到悸动。
她使他心里那条已经结冰的河流,缓缓解冻,重新发出悦耳的流动声。
为什么他要在自己已经残破不堪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拥有最无价的瑰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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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长生坐在翠绿的草地上,膝上放着一卷张开的《昭明文选》,韩斐躺在她的身边,不远处停着一辆骡车,拉车的骡子悠闲的踱着步,四处吃草。
她费了好大的工夫才说服韩斐出门,她告诉他属于青草的芬芳、天空的湛蓝和微风的舒坦,才引诱他出了门。
她当他的眼睛,替他看东西、念诗诵词,然后让他去感受。
袁长生细柔的声音让韩斐黑暗无光的世界,隐约透进了一些光亮。
她教会了他,在陷入黑暗之后,还能保有感受和喜悦的能力。
她承受了他的绝望和痛苦,分担了他的无助和自卑,甚至忍受着他突如其来的暴躁脾气。
这样的袁长生,怎么会是他该得到的?
以他的所作所为,应该早就失去拥有她的资格。
为什么她愿意在他身边?
是可怜他、同情他,还是其他因素?
看他明显心不在焉,袁长生于是阖上了书,有点抱怨的开口,“王爷,你根本没在听。”
“没错。”他老实的承认,“我在想一个人。”
“想人?”他该不会要告诉她,他对月名雪的牵肠挂肚吧?
“嗯,想我的妻子袁长生。”
她吓了一跳,手里的书掉到地上,她连忙捡起,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关于我对她的感觉,是不是?”
袁长生点点头,心里涌起了一阵不安。
这样好吗?欺骗他自己的身份一回事,但藉此侵犯他心中的隐私,又是另一回事。
“王爷,也许你不应该跟我讲这些事。”
“不,我要告诉你,毕竟……”他苦笑一下,“我需要有个人来骂骂我。”
她抿嘴一笑,“我不会骂你的。”
“我恨她的。”
袁长生一愣,满眶的眼泪顿时无声落下。
还是不够吗?
她给他所有的力气,全部的包容和爱,对他那颗伤痕累累的心来说,还是不够的吗?
“我恨她的清灵纯洁、恨她的细腻雅致,恨她的善良美好,恨她遇见了我。”韩斐轻轻的说。
忍住满心的激动,袁长生轻轻闭上眼睛,不断滑落的泪水像在洗涤他们之间所有的隔阂和误解。
“恨她让我毫无招架之力,恨她让永远不可能再度爱人的我爱上了她。
“我以为自己没有心了,她却帮我找回来,完整无缺的送到我手里,我却丝毫没有发现。”他伸出手,温柔的碰触到她的脸。“我可以甘心做一个瞎子。”
那些泪水让他心如刀割,“换你不再为我落一滴泪。”
袁长生啊的一声,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你、你……” .
“我是瞎了,但也因此看得更清楚,长生。”
“我……”她垂泪无语,双手握住他的大手,轻轻的在唇边一吻,“宁愿流尽生生世世的眼泪,换你长久的光明。”
闻言,韩斐感动的用力将她拥进怀理,埋首在她的肩窝,“这怎么值得?我怎么值得你这样对我?”
“值得的。”她温柔的回抱他,“你值得的。”
韩斐只是紧紧的抱着那个娇小瘦弱,但却能带给他无限力量的身躯。
袁长生那无私、充满奉献的爱救了他。
他像重生的凤凰,经过了火的考验之后,生命更加完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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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凝重,大夫们搓手捻须,个个带着不安的表情,等待一个回应。
韩斐默然无语,似乎刚刚八名大夫连番上阵的说明解释,他没有听进去似的。
袁长生坐在他身边,轻轻的伸手握住了他,“王爷,你觉得怎么样呢?”
他摇摇头,“我需要想一想。”
他有机会可以复明很好,除了忍受极大的痛苦之外,也要冒着更严重的后果。
想到她,他无法做决定了。
王大夫连忙说道:“王爷,这事的确冒险,是该考虑清楚,但只怕再拖下去连施针都无法散瘀了。”
“你怎么想这件事?”韩斐无神的眼晴看着身旁的人,却充满温柔。
大夫们将轮流在他的脑部各穴位施针,持续七七四十九天,这段期间会配合各种蒸薰、药疗,以期恢复光明。
只是在脑部施针,若稍有不慎,将引发更严重的后果,轻则瘫痪,重则致死。
“我想你会做最好的选择。”
韩斐微微一笑,朝着大夫们问:“这四十九天里,一定要绝对独处吗?”
“当然,除了我们大夫在旁治疗之外,实在不能有太多干扰,以免分心铸错。”王大夫肯定的说:“除了王爷和我们之外,其他人不能到药室来。”
他抱歉的看着袁长生,轻轻的摇了摇头。
“如果成功的话,四十九天后我就看得见你了。”他握着恋人的手,有些不舍,“也许我该试一试。”
她微笑着说:“也许。”
“既然有方法可以治,当然要冒险一试。”他对她热烈的爱,让他在旁人面前也不隐藏,“我想念你的笑容、你的眼睛,我愿意冒险,只求再见你一面。”
“那么你就去吧,我会在这里等你的。”
王大夫心里发酸,眼眶一热,差点没掉下老泪,连忙转过身,假装清喉咙掩饰。
他替袁家小姐难过,也恨自己对她痼疾的无能为力。
原本以为她还能熬到明春,但经过这阵子的耗损,也许秋初她的生命就已经走到尽头了。
他只怕王爷重见光明,但伊人却已香消玉殒。
“既然这样,那我们立刻着手准备,明天请王爷入药室,治疗不能再拖下去了。”
“大夫既然这么说,那我就照办吧。”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袁长生吩咐,“多寿,替我送送大夫们吧。”
“是的,小姐。大夫们,请这边走。”
多寿眉头深锁,忧愁的看着他们相握的双手。
王爷终于知道小姐的真心有多可贵,她替小姐感到开心,但每多看小姐一眼,她就多心痛一分。
她那曾经红润的双颊,早已被苍白所取代,原本就已纤弱的身材更加骨瘦如柴。
那么多的药吞下肚去,却有如石沉大海,只掩饰了症状,却没有任何疗效。
叹着气将门缓缓掩上,眼泪跟着流下脸颊。那样的相依偎,她还能见到几次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