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苍茫中带点晶莹的颤动。街道上的站铺尚未开始营业,忽听得一阵木鱼声,只见一个身形瘦小的,面貌慈祥的老和尚,敲着木鱼来报晓。
接着传来的达达的马蹄声,一根长柄挑着白纸灯笼,在马头前晃动。怎地,又是个和尚?而且颇为眼熟,但记不起在哪儿见过。
盼盼直觉不对劲,忙闪到一旁静观。尾随前面两个和尚后面,又来三、六个,穿皂色葛衣布单衫,足踏百衲鞋,非常江湖气派的沙弥,个个肩上吊着看似沉甸甸的褡裢。
盼盼见风头不对,慌忙掉头抄小径,朝保俶塔寺上去。这儿是全杭州城最大的普渡场,每年都有成群的孝子贤孙到此烧纸钱祭祖祈福。或许她可以在这里见到一、两个旧识也说不定。
买了需要的祭品,她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默默祝祷。突地,有只手轻轻搭上她的肩。
“风姑娘。”是个女人的声音。
盼盼猛回头。“亚倩,你怎么也来了?”开心地紧紧握住她的手。
“这儿说话不方便,请跟我来。”亚倩左转右拐,来到宝石山后的斜坡。“你看,亚萍和亚娟也来了。”
“风姑娘。”主仆四人阔别经月,难得旧地重逢,不禁喜极而泣。“我们可想死你了。”
“你不告而别,艳姨娘把气全出在我们身上,你瞧。”亚娟撩起裙摆,小腿上一条条竹藤鞭过的血痕犹清晰可见。
“我们也是一样,统统被打得皮开肉绽。”亚萍哭丧着脸泣诉。
“我回去找艳姨娘理论。”她误打误撞被逮回豫家,这事艳姨娘应该知道才对,为何还要怪罪她们呢?
“不,你千万别回去,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你们……不回风轩了?”
“是的,我们今儿算准了你会来这里,才特地冒着生命的危险到此等候,希望你能带我们一起走。”亚倩露出藏在袖底的细软,以表明决心。
“可是我……”她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呀。
“风姑娘你可不能拒绝唷,我们会这么做全是受了你的精神感召,决心向你看齐,弃贱从良,重新做人。”亚倩大义凛然地把下巴抬得老高。
“对呀,如果你不带我们走,一旦被艳姨娘逮回去,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亚娟深怕盼盼会跑掉一般,从刚刚就一直挽着她的臂膀不放。
“这……”盼盼没想到自己一时之间居然变得神圣而伟大了起来。“好是好,不过我总不能就这样走。”她几年来所攒聚的全部家当都还留在离别楼,就这么走了,岂不太便宜豫颢天那恶男。
“你现在住哪儿,我们去帮你收拾行李。”
“怎么会有此一问?难道你们不知道我已经被豫颢天给捉回紫宸堡了?”
“是不知道呀?”亚倩等人的肩胛同时垮了下来。“怎么会?你不是已经逃掉了?天呐,你竟然没逃成,那我们怎么办?”
原来她们还不晓得,这就难怪艳姨娘怒不可遏,要把气出在她们身上。
“那个豫老爷对你好吗?”亚倩失望之余,仍不忘关心盼盼的安危。
“一言难尽。”盼盼自嘲地苦涩一笑。她脱下皓腕上的玉镯放入亚倩的手中,道:“你们先到永福楼暂住两天,我回去想想办法,除非老天爷要绝了咱们,否则一定可以想出个万全之策。”
亚倩伤心地把玉镯还给她。“钱我们还有,你不要担心。我们就先到永福楼等你的消息,你一定要来哦。”
“为预防阿辉他们找来,我们最多只能在那儿等你三天,三天后你要是没来,咱们就自己走了。”亚萍难过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唏哩哗啦。
“别难过,我保证无论如何会赶来。嗯?”
依依难舍地和众人告别后,盼盼一刻不敢耽搁,马上赶回紫宸堡。
下到山脚下时,忽地狂风一卷,柳枝乱颤,接着连声霹雳,暴雨下黑了天地,天空现出一道缝似的,水哗啦啦的往下泼。
盼盼正愁找不到足可遮风避雨的地方,供奉着吕洞宾的小庙那头又惊传:“土匪抢劫啊!快来人,土匪呀!”
惨烈的呼声甫落,即见一大群人往山底下跑,分不清是香客还是毛贼。
盼盼顿时方寸大乱,立在一株大树下,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彷徨在当场,任由人潮推挤至一处十里亭。待她勉定心神时,赫然发现,人都逃光了,只剩三、两个和她一样脚软的女子,委在草地上挣扎。
“快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毛贼手握大刀,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盼盼仔细一瞧,嘿,这不是在大街上看到的和尚吗?莫非他们是故意乔装,混迹在香客之中,再伺机遂行抢夺财物的目的?
她最痛恨这种不事生产,好逸恶劳,只会逞凶斗狠的行径。当下壮起胆子,挡在那可怜妇女面前。
“你给我住手!”虽然她很用力的斜眉歪嘴,装出泼辣样,但效果却并不太理想。
“活得不耐烦了你,敢来挡老子的财路,看我不把你——你……”那毛贼不看她犹没察觉,一看即大吃一惊。“姑奶奶,是你啊?”
“好啊,原来是你这臭小子。”她认出来了,这些人就是上回在西冷桥畔遇见的那一帮小土匪。“姑奶奶不是告诉你要自力更生,怎么又出来抢东西了?”
“我……手气不好嘛。”叫一个小妮子姑奶奶已经有够没脸了,还当众被训,真是跌股跌到姥姥家了。要不是他们老大说过,当绿林好汉就要讲信用重义气,他说什么也要把她捉回去给他们老大当押寨夫人。
“喝!你不但当强盗,还兼做赌徒?太堕落了,回去好好反省,认真找个差事营生,听到没?”
“可是我们……”毛贼们愁眉苦脸地道。“要是我们没抢点东西,回去我们老大一不高兴会打人的。而且没有钱,家里的妻小怎么办?”原来他上头还有一个山大王。
“你这种人还有女孩子愿意嫁给你?”给踩扁她也不信。
“是真的,姑奶奶,他老婆可漂亮了。当然,和你是没得比啦。”小土匪憨憨地笑了笑。“时局不好,生活难熬,我们也是不得已的。”
宋室南迁茍安,人民也跟着茍安。朝廷不振作,百姓当然也就不长进。她自己不也是因为“不得已”才被卖入醉颜楼的?
同是江湖沦落人,特别能体会彼此的艰难。盼盼摘下发上的金簪、珠环连同腕际的玉镯一并递子那毛贼。
“这是我仅有的,你们拿回去交差吧。”
小土匪们喜出望外,千恩万谢地要雇轿子送盼盼回家。双方一阵推托拉扯,竟把那位“山大王”给引了过来。
“怎么回事?”他体魄壮硕,眉目深长,高踞马背上,显得威风凛凛。
“姑奶奶,这就是我们老大。”小毛贼忙把盼盼给的手饰上呈给山大王。
“姑奶奶?”他寒光潾潾地打量着盼盼,盼盼则惊惧交加,吓得手脚不停哆嗦。“什么乱七八糟的,把她给我抓起来。”
“谁敢!”豫颢天幽灵也似地从山岰后疾步向前,一把将盼盼搂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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