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知道来不及,何苦要试呢?”
她慢慢的把瓶子里的红色液体倒入茶水中,再端起茶杯,徐徐走向沐晟;后者想叫不能叫、想动也不能动,怒瞪的眼中充满了惊慌与恐惧。
“希望承嗣你的沐斌不像你这般懦弱无能。”
小女人轻喃,然后硬掰开沐晟的下颚,毫不迟疑地将茶水倒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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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辜负皇恩,故而以死谢罪。
果然是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沐晟服毒自杀死了,而且死得可惨了,七孔流血、双目暴凸,连舌头都咬烂了,看得出他死前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尚未死前他一定很后悔,干嘛要服毒自杀,一刀戮入心口不更快!
没辙,皇上的使者只好回京“据实”禀奏,不是他劝解不够力,而是沐晟太死心眼,说要死就非死不可。
就在这日里,方锳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了。
他没有说话,因为说不出来;他也没有动,因为动不了,但他愤怒的眼神清清楚楚的传达出他心里想说的话——他的话是对香坠儿说的。
该死的女人,你跑到战场上来干什么?
第六章
人谓昆明无冬夏,四季皆如春,其实也不尽然是,冬天还是得穿厚袍子,夏天也得穿薄衫,说是冬暖夏凉可就贴切一点了。
而且昆明的昼夜冷热变化相当大,可说是夜冬昼夏,特别是雨后的变化更大,一整天下来,可能会让人觉得刚从夏天走入冬天,转个眼又从冬天走回夏天,不是四季如春,而是四季照轮,在一天里。
“夫君!”
方锳闻声回眸,只见香坠儿臂上搭着一件袍子,匆匆忙忙跑来,尚未停步就忙着把袍子往他身上披。
“你又忘了先披上袍子再出来了!”
“不冷呀!”
“早上刚下过雨,才冷呢!”香坠儿一边硬拉他手臂穿上袖子,一边咕咕哝哝碎碎念。“尤其是你的伤才刚好没多久,整整四个多月耶,有什么大病都该痊愈了,但二叔竟然还说最好让你再静养一、两个月,好让身子底养壮一点,免得老来多病痛,可见你这次伤得有多重,你还……”
方锳笑笑,扶起她的下巴对上她的眼。
“你根本就不冷,对吧?你有内功,再冷也不怕,对吧?”
香坠儿不甚自在的垂下眸于。“其实,要是冷到结了冰,我也会冷的。”
“因为你的内功不够深。”方锳放下手,环住她肩头往前走。“岳母告诉我,你不喜欢练武,总是练会了就算应付过去了。”
香坠儿不好意思的吐了一下舌头。“练武功又不好玩。”
“不过,我还真是没想到你会武功呢,”方锳喃喃道。“怎么看都不像,真是不可思议。”
倘若不是事实就摆在眼前,再给他多一副脑袋,他也想不到他这个胆小又爱哭的小妻子竟是位身怀武功的女侠,幸好她的性子温驯和顺,不然一定是个男人婆中的男人婆,那他可吃不消。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夫君的,那我就可以跟随夫君一起来……”
“来干什么?打仗?”方锳啼笑皆非的横她一眼。“你在开玩笑吗?当时你还身怀六甲尚未生产啊!”
“穆桂英也是在战场上生孩子的嘛!”香坠儿嗫嚅道。
“少胡扯,”方锳嗤之以鼻的翻了翻眼。“那只是小说里的故事,事实是,根本没有穆桂英那个人!”
“咦?”香坠儿错愕地仰起脸来看他。“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杨文广是杨六郎的儿子,他娶了四个老婆,杜月英、窦锦姑、鲍飞云和长善公主,杨宗保是杨五郎的儿子,娶什么老婆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绝不是穆桂英。”
杨文广不是杨宗保的儿子吗?
“那跟我听到的故事不一样了嘛!”
“废话,故事就是故事,总是跟事实不太一样的。”
“那杨家的人都是像故事中那样壮烈战死在金沙滩一役的吗?”
“哈哈,除了杨业之外,其他都不是,而且杨家七兄弟都有后代……”
两人一边聊一边来到昆明湖畔,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来,方锳依然揽着香坠儿的肩,香坠儿则亲匿的靠在方锳胸前,静静的观赏那花光树影,渔帆点点,好半晌没人出声。
“夫君。”
“嗯?”
“你在想什么?”
“我想回京去拜祭爹的坟,但恐怕暂时是不可能了。”
因为方政战死了,他是长子,得继承父亲的军职,莫名其妙就成了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驻守云南府。
若是在一年前,他一定会设法把军职转给方瑞,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那,你不生气吗?”
“沐晟死都死了,我还有什么气好生的?”
“不,我是说……”香坠儿迟疑一下。“娘,还有……我。”
“岳母和你?”方锳俯下眼来,满脸困惑。“为什么?”
“如果……如果十年前我娘就杀了沐晟的话……”香坠儿低头呐呐道。
方锳轻哂,“我懂了,你以为我爹是沐晟害死的,所以追根究柢都要怪岳母和你?”他摇摇头。“不,不是那样的,其实我爹早就料到他出兵的话,沐晟可能会乘机灭他口,倘若要避免,爹还是避得了的,但他还是不顾一切的出兵了……”
“为什么?”既然公公都很清楚,为何还要自己踩进陷阱里头去?
“为了我。”
“为了夫君?”
方锳仰起脸,带着追思的表情,唇上泛着一丝笑。“因为爹要教导我,身为一个男人,要如何才能够俯仰无愧于天地,行思无愧于人心,身为一个武人,什么是我应尽的责任,什么又是我该做的抉择,他不在乎牺牲他的生命,只在意我是否能够明白他的教导。”
虽然听不太懂,但……
“公公好伟大!”香坠儿低喃,鼻头忍不住又酸起来了,她真的好想念公公。
“的确,身为男人,他很伟大;身为父亲,他更伟大!”方锳崇仰的赞叹。
“还有,他是世上最好的公公!”香坠儿重重道。
“而且对娘来讲,他应该也是最好的丈夫。”方锳戏谑地道。“还有吗?”
香坠儿没吭声,久久后才怯怯地仰起眸子。“但是,无论夫君怎么说,事实是,如果沐晟当年就死了……”
还提,这小女人有时候还真是顽固呢!
“就算真是如此,但在最后一刻里,我爹还要我转告岳母一句话……”方锳搂住妻子的手臂紧了紧。“他不怪她。瞧,爹能体谅岳母放过沐晟的原因,或许岳母真的错了,但追悔已无可挽回的过去是最无意义的事,爹就是在告诉我这一点,所以我也能体谅岳母的错,更不想浪费时间做无意义的事,想想未来该做什么,这才是我想做的事。更何况……”
他轻啄一下她的唇。“好吧,我老实说,我实在舍不得责怪你,当年你也不过才六岁,根本还不懂事,责怪你太没道理了,所谓爱屋及乌,既然舍不得责怪你,我也不想去责怪岳母,反正无论如何,我爹都活不回来了,你们也不是有意的,那何不放开心胸,干脆忘了这件事,只要记得我爹是轰轰烈烈战死的就够了。”
竟然为了她,他就如此轻易便宽宥了她娘亲和她所铸下的大错,这世上还有谁比他对她更好、更温柔的?
“夫君,你……”香坠儿哽咽了。“你对我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