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靠着门,慢慢滑坐在地上,低声问:
“那么你呢?你是谁引回来的?”他没有答话。
“是爸爸引你来的吗?”今晚大概是她这辈子最有勇气面对现实的时刻了。
等到明天,她不知道自己敢不敢跑去问阿姨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听见他坐在门外。过了一会儿,他回答着她:“也不算。我一直等着柯家里的一个人。”“人?”她以为,他要等的,是一个非人类的东西。
“一个交情很好的朋友。”
“是女的?”
他不置可否,道:“那可是你比不上的人。”
“我干嘛跟这个人比?”
“你们都是女孩子,总会被比较吧。我记得,她聪明勇敢又有才学,能够一气呵成写出长赋来,你嘛,老是喜欢逃避现实。”
她撇撇红肿的唇,觉得很恶心又用力擦了擦,才抱着膝盖。
别以为她听不出来,他嫌她嫌得很呢,反正嫌她她也不要去在意。
她很早就懂得,优秀美丽得人要远远看着,不要随便乱靠近,一个锅配一个盖,她想找适合自己的,跟自己同一种型的……脸上湿湿的,她又抹去眼泪。
所以,她对他一点好感也没有,真的。
她只是被吓到一直掉眼泪而已。“不好意思哪,我又笨又爱装傻,只有高中毕业而已,连首诗都要想很久。”对,她天生不如人。
而他呢,可能连人都不是,算起来她还高级一点!柯娇娇你真蠢,去在乎这种人的话干嘛。
“是啊,我也很惊奇柯家怎么到你这一代,水平大幅降低,原来是个养女呢。”
“是不是养女,对你很重要?”
“这个问题嘛……也还好。你不是柯家人,对柯家也许是件好事。”
他笑。
她磨着牙暗骂他,但她还是很感激他的及时救命。
“算了,我也帮你找好了,多一个人帮忙也方便。”
“找不到了。”他很干脆地说。
她讶异地回头看着阻隔二人地那扇门。
薛重陶起身,盯着那扇门。他忽然问道:
“丫头,你遇见我后,曾经梦过我吗?”
黑暗里,她的眼睛微地瞪大。他是说梦里那个红袍男子?
“或者,你曾梦到有个女人挖出别人的眼珠?”
“……”那不只是个恶梦吗?
他没等到她的答案,又失笑:
“瞧我怎么会问你这笨丫头呢,但,我还是想要你亲口告诉我。”
“……你当你万人迷啊,我怎么会梦见你呢?你问我这干嘛?”
“梦到我,你才能走运一辈子,你信不信?”
“笨蛋才信。”她嘴角上扬。其实,她还满喜欢跟他闲哈啦的。
“这就是了。”他的声音似有笑意。“我已经找了很久很久了,她不肯出现我也没有办法,何况现在的世界并不适合她这样的人的存在。”
“薛重陶,她……她是人吧?”
“当然。”
“那你……你也是人吧?”
“我是人啊。”
她暗呼了好大一个气。“那阿姨也是……”她想,她可能是乩童那类的,以前真的把他跟阿姨想坏了。
他不着痕迹的打断她的话:
“今天快过完了,我也该走了。丫头,你身上有股味儿,容易招来鬼怪,我本来以为是柯家天生的……但,现在我想应该是你太接近你爸爸了。明天早上,你去什么灵庙求个符,带在身上等到结婚生子就没事了。”
“我不怕,我有家传的玉佛。”
他停顿一下,强制说道:“明天去求。”
这是在关心她吗?她的脸又有点发热。
“你每年这时候上来……是帮我避祸吗?”她低声问着。
“是啊,感谢我吧,丫头。”
“……我要怎么感谢你呢?”她自知脸红了,所以绝不能在此刻开门。
门外的他,仿佛怔了一下,而后爽朗一笑……
“要感谢我很简单,别随便再上网被人骗了,那真是……丢人的蠢啊。我都替你感到不好意思呢。”
她瞪着那扇门。
“再见了,丫头。”
接着,跶跶跶,那脚步声下楼了。
她握住门把,很想开门,但……她咬咬唇,还是松开手。以后也不是没机会见他。
她走到浴室打开灯,本要找玉佛,抬头一看镜子,整个人都呆住了。
镜里的自己,简直跟个烟毒贩没两样了。
青黄的脸色,干巴巴的皮肤,她从来没有黑眼圈,但在此刻却像有人在她的眼上黏了二个黑色的巧克力甜甜圈。
她到底被吃了多少……只有吸食她的气,没把她的五脏六腑一块吸走吧?
她赶紧乱摸一通,确定自己没缺手缺脚,又在浴室吃力地找了一阵,就是找不到玉佛。
难道放在其它地方?
找到最后,她有点喘了,只得暂时放弃。
反正东西丢在家里。一定找得到。今晚……既然他说没事,应该不会再来一次。
这一次,她确定自己关好窗子,然后瘫软在床上。她隐隐听见爸爸送他出门地声音。今天他怎么赶着走?平常都是九月十号才走的啊。
过一、二个月后,他还是会一如往常的出现在柯家吧。到那时她……她……
她实在太累了,闭上眼的那一刹那,她瞄见荧光电子时钟上写着:九月九日二十三点半。
第3章
二十三点四十五分正。
夜深人静,小卡车停在路边,挑染银发的男人下了车,遥望远方夜色。
台北的天空,总是不清不明,到了夜间也难得见到明亮的星子。
他不畏夜风,照样是薄T恤牛仔裤,T恤口袋上隐隐露了半身玉佛。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悠闲地慢步走进公园里。
“你……是谁?”有人自公园的暗处问着:“为什么要阻拦我?这年头哪来的守护神?你是柯娇娇的谁?”
薛重陶慢吞吞地转向发声处。
冷风拂过他及肩的墨发,刹那间……发丝长了些,散在肩后飘动着。
“你……”暗处的人有些惊惧。
“我跟她毫无关系,不过,你还是不要动她的好。”薛重陶嘴角微勾。
一说起那个有点笨蛋的丫头,他心情就有点愉快。
这年头,每个人都不承认自己蠢,丫头也不例外,但她真是蠢得很有剩,他还真很少见到有人逃避现实到睡大觉当作没发生一切。
三只眼绝不会是她,他早就猜到了。在他眼里算挺笨的丫头,顶多会是三只眼的母亲、奶奶之流,所以就算她笨,他也会花心思护住将要生出三只眼的人。
但如今,柯家已算绝后,三只眼不会再出现,那么,他何必留在这种污浊的地方?
“你想分食她?”
“分食?”薛重陶愉快地笑了,朝那发声处走去。
“你……你想干嘛?要分食,我们可以平均分啊……不,你大一点,柯娇娇的气很好吃……想必肉也是很美味,骨头也好……”
夜半公园里人迹鲜有,了不起是远处睡觉的流浪汉,没人在注意这一头。那双璨璨盈光的眼眸笑弯了,脚下仍然不停,薛重陶漫不经心地说着:“怎么办呢?今晚我很无聊,也想吃啊。”
“咦?你想吃我?”
“我一直想试试看吃妖怪地滋味。不吃掉你,我心里很难安啊。”
那阴暗处隐藏的人本要一搏,而后突然发现眼前这男人不是人也不是苟活在暗处的妖怪,那周边清气分明是——
“你是将要得道的修行者!”他大叫一声,无法置信:“现在不可能会有的!得道修行者也不可能会食妖!”
连连退避,转身要逃,却还是躲不过。
薛重陶抹去嘴角残留的妖气,同时舔了舔薄唇,一脸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