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人优先照顾它,不知怎地,这让它胸口有些热热的。
看着眼前这个温柔的女人,它把受伤的脚伸了出来。
见状,她松了口气,忙小心翼翼的,以藤蔓把木棍绑在它断掉的腿上。
它歪着脑袋,两只手都缩瘪在胸前,戒慎地看着她的动作。
“绑上这个之后,你走路时就有支撑,比较不会痛。”
她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拿出随身携带着的药草,捣碎抹在它伤员处,交代道:“这药草会帮助你复原的。”
它看着自己被敷上药草的伤口,忍不住凑上前,闻了闻。
那东西,有着青草的味道。
它喜欢这个味道。
“别舔掉喔。”她微笑提醒。“那可不是食物。”
抬起眼,它瞧着这个有着好心肠的女人,不禁有些愧疚。
它咬伤了她,她却一点也不在意。看着她手臂上的伤口,它想也没想就低下头来,有些抱歉的舔了舔她手臂上被它咬到流血的伤。她吓了一跳。它只是想替她止血,跟着才慢半拍的想到,人类都不喜欢妖怪触碰他们。它原以为她会打它,不禁害怕的瑟缩了一下,甚至准备逃走。
可她却只是笑了出来,还伸出了手,摸摸它的头。
“谢谢你。”
傻傻的,它看着这个女人,喉头和胸口莫名一阵子紧缩。
她和它道谢呢,第二次了。
眼眶几乎又要涌出泪水,谁知它的肚子却在这时,再次的发出了饥饿的声响。
咕噜咕噜!
她一愣,笑声如银铃般迥荡在森林之中。
“抱歉,你还没吃饱吧?”她缩回手,把竹篮提过来,再拿了一个饭团给它,“来,快些吃点。”
刹那间,一股莫名的情绪浮上心头。
它过了一下子,才想起来,那种感觉叫“尴尬”
不过,它真的好饿,原先那个被它吃了一半的,已经掉到了地上,被它自己压烂了。它接过那颗大饭团,大口大口的吃着。她微笑看着它吃饭,然后才开始处理自己手上的咬伤。风,吹得林叶沙沙作响。
阳光又悄悄移动了些许。
“我叫紫荆。”她说。
当它吞下最后一口饭团时,她微笑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看着那个女人,它舔着手里的饭粒。
很久很久以前,它的确曾经有个名字。
它原本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忘了,但当她询问它时,那个曾经被用来呼唤它的名号,从记忆的最深处浮现。
“影……”
怯怯的,它张开口,沙哑的用那久违的人类语言,说出那遥远之前,曾经被人用来称呼它的名。
“夜影。”
夜色朦胧。回到家的紫荆,点上了一盏灯,自己一个人吃着晚餐。一碗饭,几盘小菜,一锅热汤。坐在门廊边,她喝着热汤,一边瞧着那在月下的高山。
云,飘来,又去。
出森林,她要花上将近半天;下山,又要再走上一个时辰。
每当她上山到供奉地,再回到家时,总已是将近午夜。
他说,他叫夜影。
他会说人话,不是每个妖怪都会说人话的,她猜曾经有人教过他;但他说得不是很好,也不怎么爱说话。
他讲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受伤。
她没有逼问他,只是让他留在森林里休息,并再三警告他,不要进入供奉的洞穴,她明天会再带食物过去。
或许这样很不应该,可是她怕他伤还没好就出森林,会再次遇到其它野兽,或妖怪。
他的身体很灵活,她不认为他是自己从树上或山崖上掉下来的,而且除了断腿,他身上还有其它伤口,只是因为他太脏,所以有些伤痕不注意看就看不出来。紫荆把碗里最后一口热汤喝完,起身回到房里。今天没有人来找她,有的话,通常都会在她回到家后,立刻过来。街上虽有灯火,但不见人影。
巫觋们,都睡了。
她坐在外室,就着灯火,检查自己手臂上的伤。
他在她手上留下了两个牙洞,在山上时,她就已经做了处理,情况并不严重,他没有咬断她的手筋,出血的状况也还好。
她把伤口清洗干净,上了伤药,重新包扎起来。
睡前,她忍不住洗了比平常多好几倍的白米,然后将其泡到水中。
那小妖怪,瘦到只剩皮包骨。
明早起来,她多煮一些,再带上山给他吃。
反正,也没人规定她不能喂妖怪吃饭。
她知道她正在钻规矩的漏洞,她也晓得她喂养妖怪的事,若被巫觋们晓得了,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只是她也晓得,这世上、不是每个妖怪都是邪恶不好的,从巫觋们嘴里说出来的事迹,她总觉得有些人其实比妖还坏,但并非每一个人都像她这么想。以前她曾把自己的想法和疑问告诉带大她的老觋者。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儿时,她第一次见到巫觋召唤精灵协助时,她就发现妖怪和精灵的同构型。第二天入山时,当她和老觋者独处时,她忍不住问。
“阿玛,妖怪和精灵有什么差别呢?”
在森林里牵握着她小手前进的老觋者,停下了脚步,低头看着她。
“妖怪做了不好的事,所以才被称做妖怪。”
她困惑蹙着眉头,好奇再问。
“那只要妖怪没有做不好的事,其实就是精灵吗?他们其实是一样的吧?”
他愣了一下,过了好半晌,才摸着她的头,哑声回道。
“是的。”
他露出温柔又苦涩的笑。
“他们其实是一样的。”
她至今仍记得阿玛脸上那深刻的神情。
躺上床,她闭上眼,直至睡前的最后一瞬,脑海里仍回荡着阿玛沙哑的声音。
其实是一样的……
第四章
你好,夜影。
它抓着抹布,擦拭着主人的地板,擦到一半,想到那个叫唤它名字,和它问好的人类,忍不住停下动作,怔怔的发起呆来。她说她会再来。
她还说她会带饭来。
低着头,它看着自己的脚,她拿来绑木棍的藤蔓还留着一片萎掉的叶子。
其实,它的脚在骨头接回去之后,已经慢慢好了起来,外皮几乎看不到伤痕了,只是骨头还有些痛。
它应该要把木棍拿掉了,但没有妖怪注意到它的脚让人接了起来,没有妖怪在乎它到底怎么了,所以它让藤蔓和木棍继续留在脚上。
你不要乱跑,我明天会带饭过来,你留在这里休息,等伤养好,再离开。
她轻软的语音,悄悄回荡在耳边。
恍惚中,它仿佛能感觉得到她温柔的触碰。主人躺在床上熟睡着,他打呼的声音,有若雷鸣一般,传出了门,在洞穴里迥响着。瞪着那道通往主人房里的门,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它可以偷偷的跑上去,主人不会知道的,他每次睡觉,都要睡上好一阵子,它只要在主人醒过来前回来就好了。
这想法叫它心头倏然一惊。
不行不行!要是被发现了,它会被痛殴一顿的!
可是,她说她会带饭来耶。
想到那香喷喷的饭团,不自觉的,它舔着干涩的嘴,吞咽了一口口水。
没关系的,就算被主人发现,它也可以说是为了拿人类献上的供品!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想到上头吃饭的欲望,因为找到了理由而更加强大,它偷偷的退出了这个较小的岩窟,鬼鬼祟祟的从隧道中溜到了通往供奉地的出口。
途中,它只在地下河川旁,遇见几名正在洗衣服的小妖。
它畏畏缩缩的沿着墙角前进,尽量不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没有看它,没有妖怪注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