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替你擦药。”她再说。
他探出了一半的头来,警戒的瞪着她。
紫荆瞧着他,询问:“你的脚受伤了,我替你清一清,包扎起来,好不好?”
他缩回了脑袋。
她耐心的等着。风,缓缓徐来,林叶与青草,如浪,哗哗沙沙。然后,他慢慢的,又探出了脑袋,戒慎恐惧、上心志不安的看着她的裙摆。他不敢看她,紫荆猜,他害怕。紫荆把手放低,朝他伸出手,温柔的开口:“来。”
他盯着她摊开的掌心,飞快的瞄她一眼,又垂下视线,继续看着她的手。
这小妖怪,就像个野生动物一般。
他对她很好奇,又害怕信任她。
紫荆没有心急的靠过去,只是等着,轻轻再说了一句。
“来。”
他有些踌躇着,但最后还是爬了出来,肮脏的手中还抓着吃到一半,有些散掉的饭团。
先是一小步,然后是另外一小步。
她一动不动的,维持着摊开手的姿势,等他过来。
虽然他的腿断了,他依然手脚并用的,拖着那只无法使力的伤脚,爬了过来。
说他是小妖怪,等他真的到了面前,近在眼前,紫荆才发现,他只是太瘦,若是站起来,一定比她还高大。
来到面前的他,并没有直视着她的眼,他垂着肮脏的脑袋,瞪着她白哲的小手。紫荆松了口气。他很紧张,而且有点畏缩,但他来到了她身前。紫荆轻轻的握住他的手,这一回,他吃了一惊,但没有将手抽回去。他的皮肤粗糙干硬,摸起来硬得像皮革。
她抬起头,微笑看着他。
“你好。”
他一脸受宠若惊,原本乌浊空洞的眼,染上了些许神情。
但他迅速的又再把头低下,瞧着地上的草皮,像是多看她一眼,就会被责备一般。
紫荆也不勉强他,只是低下头来,用储水竹筒里的清水沾湿手绢,小心的以手绢替他擦拭脚上伤口上的脏污和血迹。
妖怪的复原力比人类还要好很多,她不担心他会因脚伤而死,却知道断掉的骨头若不推回去,会比较难好。妖力强大的妖怪,能快速复原,但像他这种小妖,则会拖得很久、很痛,有些甚至就不会好了。
等清干净了脏污和大部分的血迹后,她抬起头,看着他道:“我要把你的骨头推回原位,你忍耐一下。”
他抬眼,偷偷的瞧着她,没有答话。她猜他应该是有听懂,他没有闪避她握住他脚骨的手。深吸一口气,紫荆抓住他瘦长的脚,将他的伤口稍微扳开,然后拉直他的脚骨,将断掉的骨头用力推回去。这个动作,让伤口裂开流出更多的血。
“嘎啊——”
他痛叫出声,突地伸手将她推开。
但她人在阳光下,他的手一出了阴影,立刻就被日光灼伤,她身上护身的项链也闪出金光,烫伤了他。
“嘎啊——啊——啊——嘎啊——”
他闪电般缩回手,痛得抱着断脚和手,满地打滚。
紫荆被他一推,往后摔跌在地,他的爪子划破了她的衣,伤了她的肩头。
她吓了一跳,迅速的爬起身来,只见他右手和胸前都像是被烧伤一样的冒着烟,还浮起水泡,她吃了一惊。
不顾自己的肩伤,紫荆忙抓起竹筒,将剩下的清水全倒在他手上和胸前。
他蜷在草地上,愤怒的呜咽着。
但她看得出来,清凉的水减缓了他灼伤的状况。
“你等我一下,我去装水!”她跳了起来,抓着竹筒就匆匆跑进森林,找到最近一处泉水,把竹筒装满了水,再快速的跑回来。她把手绢浸湿,又抽出藏在腰间的匕首,割下一小块裙角,浸湿后,分别覆盖在他被烫伤的手背和胸上。可紫荆才伸手靠近,他忽地张开大嘴,一口咬住了她的右手。
金光再闪。
这一次她早有了准备,迅速的以左手遮住了颈上发光的辟邪项链,不让它伤害他。
他的牙,陷入了她的手臂里。
紫荆闷哼一声。
她很痛,但她知道他一定更痛。
他眼神凶狠的瞪着她,脸孔痛苦的扭曲着,全身不断颤抖。
“对不起,没事的,你别怕。”她把项链塞进衣服里,对着他微笑说:“你看,我把它收起来了,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仍咬着她,不肯松口,嘴里再次发出如野兽般的低吼。
紫荆忍着痛,温柔的解释着:“我不是故意弄痛你的,但你的骨头要推回去,才会好得比较快。”
他眼里蓄满了泪水,她感觉得到他的迟疑和颤抖。“你灼伤了,很痛吧?”紫荆让他继续咬着手,诚恳的直视着他的眼,开口请求。“让我帮你,好吗?”
它应该要咬断她的手!她的血很热,充满了它的嘴。它瞪着她,想着,如此一来,这个人类就会知道它并不是好欺负的,她就知道不能瞧不起它!
她只是个人类!只是个低等的人类!
它愤怒又恐慌的瞪着她。
再怎么说,它也是个妖怪,它才不怕她!
但……她没有殴打它,她只是让它咬着,还把辟邪的项链收起来了。
“让我帮你。”她柔声开口重复。
看着这个女人,它迟疑着,然后她不顾它发出的警告低咆,伸出了手,抚摸它肮脏的脸。
“拜托。”它心头一颤。她的触碰,很温柔。她抹去了它眼角的泪,轻声道:“没事的,你别怕…”那一句又一句的语言,莫名安抚了它的惊恐。
“没事了,没有人会伤害你的…来,乖,把嘴张开……”
看着她清澈如水的眼,听着她如春风一般柔软的字句,不觉中,它听话的张开了嘴,不再咬着她。
“谢谢。”她说着,脸上又浮现那温柔的微笑。
瞧着那个女人,它蜷在地上,因疼痛而颤抖着。
它原以为,她会先处理自己被它咬伤的伤口,但她没有那么做,反而一次又一次的把变热的手绢和湿布浸到水里,再覆上它的灼伤处,直到它的手背和胸前不再冒烟,也不再浮出一颗颗的水泡。
那浸了水的布,的确减缓了它的疼痛,慢慢的,它放松下来。
她轻轻的抚着它的额头。
那手心的温度,莫名抚慰了它。
好舒服。
呆呆的,它看着她,只觉得她摸着自己脑袋的手,好温暖、好温暖……就连妖怪们都嫌它脏,但她却替它疗伤,还安慰它。恍惚中,它只觉得自己像是窝在一处最温暖安全的地方,疼痛不知何时悄悄消失了,它的眼皮子渐渐沉重了起来,几乎就要闭上眼,在她的抚摸下进入梦乡。但下一瞬,她收回了手。
当她把手收回去时,它有些失望,好希望她继续摸摸它。
它张开眼,只见那女人站起身,柔声交代道:“你别乱动喔,我去找些东西来支撑你的脚。”
她起身,抽出插在腰带上的匕首,到一旁捡来大小适中的坚硬枯木,削去枝叶,又从巨岩上扯下一段藤蔓,然后回到它身边。
看着那个跑来跑去的女人,它慢慢坐了起来,一边蜷弯着身子,舔着自己断脚上有些发痒的伤口。
然后,她回到了它身边,跪坐了下来。
它怀疑她是否知道,阳光在这段时间里,又悄悄移动了位置,她已经脱离了光照的地方。
“我帮你的腿绑上这木棍,这样你比较好走路,好不好?”她开口问。
它吸吸鼻子,警戒的看着她脖子上的辟邪项链。虽然她把项链收进衣服里,但还是能看到一小部分。“只要你不攻击我,项链上的法阵就不会发动。”似乎是注意到它的视线,她开口解释。它仍是盯着她颈上的项链看,然后再看着她受伤的手臂。它的利牙,在她手臂上凿了两个血洞,她还是没有处理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