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干!”小酒鬼豪迈爽快,喳呼着要他干杯。
“……”秦关一点都不意外,她的酒品自小到大没长进过。
咕噜咕噜咕噜,呀!
她灌完自己手上那碗,倒在他臂膀上呵呵傻笑,吁出的气息混有酒香,吹拂在他颈间。
“够了,别喝了。”他拿走她手里见底的空碗,正要招来伙计收拾一桌狼藉,她却迥光返照地弹坐而起。
“你那碗还没喝!要干杯!一定要干杯!不干杯就是不给我面子!不当我是哥儿们!看不起我!你看不起我是不是胤是不是呀!”她口齿不清,又拗得教人无言以对,想与一位仿佛浸过酒池的醉鬼讲道理,全是枉然,若不顺她的意,她会大吵大闹。真想让她自己清醒时看看这副醉样,偏偏她每回酒退,不记得的事都当它未曾发生过,徒留他一人,记得惫牢。
当年,她不只逼他同喝合晋酒,还像只睡眼惺忪的猫儿,伸出粉软小舌舔去他唇边酒液,吮至他的唇问,四唇相贴,啄着触着,又嫩又红的丰唇沾满奶酒的香醇,却比奶酒滋味更好、更教人沉醉。他并不愿意在她意识混沌时占她便宜,那太小人,可她太温暖、太甜美、太迷人,他终究是无法抗拒她的撩拨,密密吻住了她。
这件事,他没说,就算说了,她也不会承认,还会要他快快忘掉它。
敢做不敢当,这五个字,最能贴切形容她。
“好,我喝。”他只想快些让她安安分分坐下,便顺应她的耍赖,仰首灌酒,她的手挂在他肘际,小脸仰抬,蒙然觎他,直至他将酒碗倒置,里头滴不出半点酒,她满意地摇头晃脑,唁咕笑着。
这一次,她没有吻他,瘫在他怀里打酒一隔,他有些失望,她安静不到一盏茶时间,开始唱起赶羊曲儿。
“软绵绵的小白羊像团云,像团云,低头吃草抬头吃草,嘿唷嘿唷嘿唷!小姑娘带马鞭,赶着羊儿回家去,小白羊不听话,几只跑东几只西,嘿唷嘿唷……”她音量真不小,以为这里是宽阔大草原,歌声暸亮,想从山的这端唱到山的那端,但这儿是酒楼,周遭全是客人,秦关承受数道嫌吵的指责目光,不待酒楼伙计赶人,他自己就要识趣走人。
赶羊曲儿唱到最高潮,羊儿一只一只跑光光,小姑娘朗声求救,情郎该要出场救美,有一个高音飘上去,整首曲儿才算唱入精髓,他怀里小醉鬼扯开喉,像只啸月的幼狼!
“好哥哥呀快捉羊,美丽妹妹眼泪擦呃呕呕呕呕─ ”
很遗憾,高音没上去,清高的天籁破掉,连带呕出一堆高价的蜜林酣酒、鲜鲍鱼、醉虾、牛肉,只是它们已非端上桌时的色香味俱全……
她真会挑,挑了一个将蛲首紧贴他胸口的姿势才吐,所以,秽物全吐在他衣襟里。
伙计很体贴地询问他,要不要干脆要间上房住下,顺便打理他一身狼狈。
朱子夜醉成这样,今天也别想上路回牧场,他不想冒险让她酒驾摔马,于是,便麻烦伙计带路。
“请给我一盆温水。”秦关在伙计退出房门前要求。
“我知道,马上来。”任凭谁都看得出来,这位男客多需要好好清洗自己。秦关将朱子夜摆上床,她小嘴里唧唧哼哼不知说些什么。他动手褪去被弄脏的衣裳,丢进一旁竹篓里,一回头,猛然看见她差点滚下床榻,他快步上前护住她,她翻身,又滚回床榻里头,他坐在床缘,避免她危险。伶俐伙计送来温水,贴心多准备一套干净旧衣裳。“客倌,您若不介意,勉强先穿我的吧,虽然是旧衣,但是干净的。”
“谢谢你。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不会,开酒楼的,哪会怕客人喝醉?这算是小状况而已呢。”伙计带着笑,离开时不忘为客人关上门扉。
秦关开始打理自己,眼下的情景,与当年真相似,弄出一团混乱的她,瘫软睡死,留他一个人收拾善后,不过,千万别像当年还有后续发展,她最好能一觉睡到天亮,千万不要又!
“……不对……我忘了……”床上小醉鬼坐起来,口中念念有词。
秦关暗自叫糟,数落自己的乌鸦嘴,他潦草抹完身,套上干净旧衣,尚来不及系妥棉绳,她已经光着脚丫子落地,摇摇晃晃摸索着桌沿。
“怎么了?你要做什么?”他来到她身旁扶她。
“还、还没写……”她咕哝,伴随酒一隔一个。
“写什么?”
“写信呀……我要写信……我的笔,还有墨呢?”
“你醉了,不要写信,去床上睡觉好吗?”他软着嗓,试图安抚小酒鬼。
“不要!没写完信我才不要睡!”喝醉的她,脾气像牛,拉也拉不动。
“好,我拿纸笔给你,你先坐下。”
她这回倒是乖乖巧巧,眯笑地任由他将她安置于长凳上,等他送来文房四宝。
酒楼客房里怎可能会备有笔墨纸张,秦关不愿再麻烦酒楼伙计,便随手折下窗外桂花枝极充当毛笔、茶杯盛的水充当墨、一方帕子充当纸,只能期盼她喝太醉,别在这种时候神智清醒,他猜想,就算现在真拿来一支毛笔,她也会问你为何给她一根茄子?
幸好,她真的醉迷糊了,握着桂花枝极时,惑乎乎地笑,认真蘸上茶水,又摊平帕子。
“……我要写给关哥……”醉言醉语醉人儿,脑袋瓜子软软垂着,眼帘几乎快要强撑不住。
“我就坐在你面前,你有话直接告诉我便是。”
他的声音,没能传入她耳里,她抖着右手,在帕子上认真挥舞桂花枝。
“我要告诉关哥……我最讨厌他……”慢慢一字一字,在帕上拓开水渍,字迹全糊成一片,若不是她嘴里念着,谁也瞧不懂她写了哈鬼画符。这种酒后吐出的“真言”,他一点也不想听见。即便只是少少几字,对他的打击却非常巨大。秦关连苦笑都挤不出来。
“……明明以前跟我那么好……和我在一起不快乐吗?不快乐的话干嘛每次都笑得眯起眼睛来?你说说看呀,你说说看呀………呃!”打个大大酒一瞒,他以为她又要吐,快手抵来小盆,她没有想吐,嫌小盆碍事地推开它,继续挥毫。“为什么现在对我不好?……为什么现在看见我都不肯笑了?……他都不懂……为什么不肯再写信给我?我在等……等……”含糊了几句他没能听明白的话,但九成九是埋怨。
“我没有对你不好,是你,不给我对你好的权利。”他低叹,“我看见你无法再笑,因为你每回来,都是为了另一个人,你每回走,都挂着满腮眼泪,我怎么可能笑得出来……”她以为她的伤心难过,他会无动于衷、置身事外吗?
秦关无奈低叹。他在做什么?竟然与一只酒鬼认真交谈?!他说了这些,她又听不进去,就算听进去,明天酒退,一样会忘得干干净净。
他都没再送过我礼物,以前,都会有一些珠炼呀耳坠子的……我好期待……好喜欢……”她仍径自说着醉言醉语。
“每年,我都为你特制独一无二的饰品,每年,它们都无法送出去,我仍是年年都做。”藏在木匣深处,全是为她而做,想象着它们配戴在她身上时的光景,它们无法转送给任何一个女人,因为饰物上,有着她的名字,有形的,无形的,显而易见的,隐含深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