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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名粗壮大娘插话道:“禾良,城南大街上新开了间医馆,叫什么……‘杏朝堂’的,那老大夫听说是宫里出来的,很有两下子,你请大夫替你爹瞧瞧,开贴固元守本的药方子,有病医病,没病强身也好啊!”

  “哎呀,那位老大夫我也听说过,一把胡子白得发亮,脸上可不见半道皱纹。”

  “嗄?那不成妖怪啦!”

  粗壮大娘笑骂:“什么妖怪?我说是活神仙才对!来大夫保养有方,改天我去求他赐良方,让我也能跟禾良一样,皮肤变得白嫩嫩又软呼呼!”

  几名大娘和婆婆笑作一团,互相闹着,嗓门之大,让避在不远处的游岩秀也能听明白。

  他见“年糕姑娘”始终嘴角带笑,听到趣味横生处,眉眸逢春般绽出欢愉,五官更为清朗。她手脚麻利地帮每个人把挑选的东西包裹号,也向大娘问清楚城南新医馆的确切所在。

  送走这一批老主顾后,她又察看一眼蒸笼底下的火候,米铺后,有位老伯掀帘子走出来和她说话,像是要她进去歇息,她笑着摇头,反倒又哄又推地把老伯推进厚帘子内,然后,她拉着凳子坐下,继续看顾。

  一名瘦伶伶的女孩儿站在摊子斜前方,也不知她杵在那儿有多久了,嘴微张,吐着白团团的气,两只大眼睛直望着冒白烟的年糕,眨也没眨。

  女孩的袄衣、袄裤虽说干净,但上头有七、八处补丁,蝎子也旧得可怜,一眼便知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年糕姑娘”瞧见她了,鹅蛋脸微微一偏,跟着举手招了招。

  女孩发着怔,知道那秀美的大姊姊对她笑,对着她招手再招手,这才回过神。她有些迟疑地挪动脚步,挨近,表情怯生生的。

  游岩秀静觑着那抹玲珑有致的女子身影又一次站起,小手再次忙碌起来,她用沾过油的薄竹片切开年糕,甜的、咸的各切下巴掌大的一块,然后包在油纸里,笑咪咪地递给女孩。

  女孩苍白小脸瞬间浮现喜色,两颊生晕,不敢置信地瞪着那油纸包,正惊疑不定,两名年纪更小一些的男孩子突然跑来,一人一边挨着小姊姊,六只稚气的眼睛全盯着飘出米香的油纸包不放,其中一个小弟弟竟看得流出口水。

  三个孩子全瘦小得不像话,肚饿了也没谁照顾吗?

  顾禾良暗叹口气,嘴角仍温柔勾扬。

  她迳自把两块年糕塞进小姊姊怀里,随即,她走回摊前,再切了两份大小适中的年糕,包裹好后,分别交给小男孩们。

  “年糕是大姊姊亲手做出来的,我家老驴阿默还帮我推石磨磨米浆。年糕得热呼呼吃,滋味才好,别舍不得,明儿个还想吃,再来铺头这儿找姊姊,好吗?”

  “嗯!”小姊弟们宝贝无比地抱紧油纸包,用力点头。

  “谢谢姊姊……”女孩较懂事,红着脸道谢。

  顾禾良摸摸她的头,又碰碰她略冰的颊面,柔声道:“快回家,外头天寒地冻,着凉就不好了。”

  “嗯,姊姊再见!”女孩腾出一手牵着弟弟,另一名则主动拉着她衣角,姊弟三人朝她露出灿笑,这才欢喜离去。

  顾禾良凝望孩子们的小小背影,直到他们没入冷冬街景与往来人群里,终才深吸口气重振精神。

  她再一次深呼吸,清冽空气能提神醒脑。

  挺直腰肢,她拍拍双颊,蓦然间,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略怔,她眸线徐挪,定在自个儿右腕上——

  一、二、三、四、五、六……

  只剩……六枚……六枚?!

  怎么会?!

  五彩线未断,犹系得紧紧的,她的开心铜钱怎么又少掉了一枚了?

  原本串着八枚铜钱,秋天时候,在“太川行”失落的那一枚,后来虽托何婆婆领她进去又找过一回,仍旧无法寻获,何婆婆见她难过,直安慰她,还承诺会帮她再留意,也会请平时负责洒扫的人帮忙寻找,但秋去冬来,哪还有开心铜钱的影儿?

  不小心失去一枚,她已好懊恼、好懊恼了呀!

  怎么又发生相同状况?

  惊得一张脸瞬间血色尽失,她低头慌张搜寻,连摊子都无心照顾。

  啊!在那儿!

  一枚圆圆的小物在覆着薄雪的地上滚动!

  她紧张地追过去,眼睛直盯住不放,前后越过三名往来的百姓,铜钱巧妙穿过那些人的脚边,滚到对街巷口,止住。

  她吁出口气,弯身欲拾,一幕浅青色锦袖忽然跃入她低垂的眸线内,袖底的男人手指修长有力,先她一步捏起铜钱。

  顾禾良心底打了个突,循着那锦袖抬高双眸,直起身子。

  面前男子比她预估的要高,她秀颚一扬,眸光再试着上拉,与对方打了照面。

  这人是……咦?

  这双眼……

  啊!是他!

  是游家大爷那双头尖尾尖、圆圆儿的杏仁核眼睛!

  原来近近去看,他的瞳色并非玄黑,而是带着点奇异的金棕色呢!倘若眯成弯弯两道,金光灿颤,那模样应该颇淘气。

  “这位爷,您手里那枚铜钱,能否还给我?”

  她徐声问,不很明白为何会突兴一股想开怀笑的冲动,暗自深吸口气才抑制住,仅微微扬唇。

  游岩秀垂目盯着头顶心还不及自己肩颈的娇小姑娘直看,要把人家瞪跑、吓哭似的,他表情前所未见的严肃,内心前所未有的鼓荡。

  “大爷,那枚铜钱——”

  他突然粗声粗气抢话道:“开门做生意,就为求财求利,客人上门光顾,钱财自然从他们怀里挖取,一斗圆糯米和水去磨,再稀也仅能磨出两小层米浆,你适才卖出的甜糕、咸糕,都切得太大块,即便成本应付得过,再算上做工和所花的时间,怎么都划不来。”

  闻言,顾禾良一怔,又费了番劲儿才把不断涌上的笑意压下。

  她语调依旧持静守礼,淡淡道:“薄利多销,还是合算的。”

  柳眉蹙起,他红而有型的薄唇抿了抿。

  “那……那三个孩子呢?这也合算吗?见人家穿得破破旧旧,见人家可怜,见人家瞪着你热呼呼的年糕淌口水,你便分文不取,来一个送一个,来三个送更多,要是一口气来十个、二十个呢?你就不怕明儿个摊头前挤满大小乞儿,全来跟你讨东西吃吗?”

  顾禾良被他略嫌激切的眉目贺语气弄得有些迷糊,心想,他暗中觑看她的一举一动,定是在这儿站了好半晌,瞧他双肩都积着薄雪,黑睫也沾上雪花。

  越想,她脸蛋越热。

  唉,游家大爷实在长得好看,与他对视太久,会失神的。

  她调息,眸光收敛,一会才又缓缓与他对上。

  瞧着他时,她淡笑不语,像是无法回答他的问话,对他近乎气急败坏的质问也没搁上心,干脆笑而不答。

  游岩秀沉着脸。

  人在外头,他不太习惯板着一张脸,但这次不太妙,他表情愈严酷,心里头愈急,究竟急什么,一时间竟说不出个所以然,仿佛怕自己会把眼前姑娘吓住,怕人家觉得他难相处,觉得他市侩、对他不喜爱……

  青天白日的,他到底是被哪道雷给劈中了?

  生意场上,没心少肺的事他做得也不算少,老天要劈他,就劈得痛快些,莫名其妙轰来这一道,他头昏心热,目眩神迷,究竟想怎样?!

  “你不识得我是谁吗?”口气有些恶。

  顾禾良不以为意,点点头。

  “您是‘太川行’的秀爷。城里许多人都识得您。”

  “既然知道本大爷是谁,那你就该清楚,唯利是图是我的本性,锱铢必较是我的乐趣,这是商人的生存之道。问你话,你只笑不答,分明看不起我!你……觉得我全身铜臭味,对不?”恼羞成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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