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杏子眼,画了柳叶眉,这么看人,总觉得她是在对人家笑。但是贵媛安知道,那笑是没有感情的,是藏了很多想法的。这便是他美丽柔和如春景的妻子。
贵媛安对上她的眼,也笑了,笑得眼睛弯弯的。
上了桌后,他先模了下茶盏。“谁备的茶?”
他把茶盏推开,环顾列在一旁的婢女。
一个婢女怯怯地走了出来。
“拉出去。”他扬扬手,说得随意。“十板。”
室内一干人皆错愕不已。
“你这是干什么?”朱丽氏很不高兴。
“备不了热茶的下人,主母留她何用?”贵媛安斜眼看着他母亲。
朱丽氏嗤笑一声。“约好了时辰,却把咱们耽搁在这儿,不知是何人。”
德清氏赶紧出来打圆场。“换了茶也好,我父亲刚捎来饶州产的春水仙,媛安和主母都来尝尝吧?”
贵媛安没回她话。朱丽氏则勉强牵起嘴角,对这很讨她喜的媳妇说:“那你就差人去取,咱们喝喝看。”
德清氏站起来,堆着世故的笑。“我煮给你们喝。”说完,婢女搀着她出去。
德清氏走后,主母又板起了脸。“前阵子,磨勘院送来诰命,朝廷封你‘都堂大宰相’,还升你为正武阶一品。”
“难得啊,这宰相的文官职,从没让武人做过。也从没一个武人,可以拔升到一品武阶。不论什么,你可都是全禁国第一人。”主母说,语气转柔。
贵媛安看着他母亲,眼微微眯起。
“这次你出任特使,和牡国交涉成功,让这贪婪大虎安分下来,或许这是中央封你大官的原因,但是……”果然,主母话锋一转,又犀利了。“不要以为这全是你自个儿的功劳,就把背后推你一把的人给甩得一干二净了。”
贵媛安撇开脸,哼了一声。
“你知道这次升你为大宰相,朝上有多少人说话?不止是士侯派,连你的武侯派盟友也有人微词。”主母说得义愤填膺。“他们说一个品德操守有问题的人,不配做一国的大宰相。”
贵媛安斜眼看着门外的院景,听得心不在焉。
那些流言蜚语,他怎会不知道?但他从不在意。
“你知道外头的人把你说得多肮脏吗?”主母见他如此,话说得更重。“要不是德清的父亲替你压下来,尽说你的好话,你政绩做得再多,今天也轮不到你坐上大宰相的位子!”
贵媛安抚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呵呵地笑。“主母是要我好好谢谢三司使?”
“要是没三司便为你上下打点,涛澜侯家的确没这风光。”
贵媛安又看向他母亲。“您好像还是以为,您儿子就该像您取给他的名一样,真的只能一辈子安安分分的,像个女子一般?”
主母没理会这挑衅,强硬地要继续主导话题。
“人家待咱们这么好,你在那婚礼上做出那样的反事,人家也没说什么。反观咱们——你和德清氏婚后两年,都没给这家添后,还一直冷落她,你要咱们怎么和三司使交代?到现在,连‘画武罗’仪式也不给,你是想看着妻子老去吗?”
贵媛安不说话,还是看着主母的脸,看得她都有些不自在了。
其实,主母年已七十,容貌却维持在五十好几。贵媛安也是,三十七岁的他,面孔依然有着二十岁的俊朗精致,那是因为,涛澜侯家族为“武罗”后代的缘故。
在禁国的神话中,传有四大“禁兽”,皆怀有异能,于远古时,为创国者少司命帝稳固禁国国境。而天下既定,祂们的后代虽他为人形,但仍保有其先祖异能,也获得了朝廷的爵位与食邑。
武罗,即是四大禁兽之一,为帝都的守护者。传说祂生如人形,遍身豹纹,声音像玉佩的摇动。为了永生永世坚守帝都,所以祂让自己的心化为玉,得以忍过各种病痨伤痛。这颗玉心,便承继在每一代长子身上,使得他们的面貌不易老衰,身体不易疲累,受了伤也可马上痊愈,因此比一般人长寿。而为了维系家族的团和绵长,长子的元配可以透过“画武罗”的仪式,得到承继者的另一半玉心。
可是他的父亲,却比他妻子早一步走了。每每看着主母那张脸,贵媛安都会冒出这念头:没有什么可以杀死他们的,就只有寂寞。
寂寞可以让一个人不想活的。
贵媛安一直都知道父亲寂寞的原因,因为他也可能步上父亲的后尘。
如果,他始终摆脱不了这个朱丽氏的掌控,也无从选择陪伴他走完这一生的伴侣的话,那么,他也将被寂寞杀死。
他突然觉得烦躁,开始用扳指轻敲着桌缘。
朱丽氏咳了几声,不打算屈居在她儿子的气势之下。她先开口:“我与德清,替蔚么作了主。”
贵媛安一僵,声音有点不稳。“什么?”
“知道单胡吧?”主母有些得意。“他任职磨勘京朝官院,做到东知院,总管所有文官升迁的事。我们有了这样的女婿,你们武侯派的,就可以和士侯派的拉近关条,不是吗?”
“主母把贵蔚许给他?”贵媛安咬着牙问。
他终于知道,贵蔚为什么会发抖,为什么会害怕,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他不该离开穣原,不该离开她半步的。
“如果我不早点把她嫁出去,难道要让她留在这个家一辈子,扰你的心性、坏你的名声?”主母不屑地笑着。“朝里朝外都传成这副德性了,不要以为大家都不知道,你们私底下干的肮脏勾当。她还有人要,就要偷笑了。”
贵媛安猛地站起来,要往外头走。
朱丽氏拍桌,拔尖着喊:“你去哪儿?!”
此时,喘着茶盘的德清氏也正巧进屋。见贵媛安面无表情,她笑着说:“那么急,去哪儿?尝了春水仙再走吧?”
贵媛安停了脚步,看着德清氏,又看了看他母亲。“我从没有要隐藏什么。我也不觉得,这是什么肮脏勾当。”他笑咧了嘴。“总有一天,我会让全穣原城,都承认这件事。”
德清氏不笑了。
朱丽氏气得嘴里直嘶嘶叫。“你、你、你——敢?”
“主母可以再活久一些。”他马上接话。“看我怎么做。”
朱丽氏捧着心,呼嗤呼嗤地喘着,脸都红了。
德清氏搁了茶盘,赶紧去抚主母的背,然后用一种幽怨的眼神望着贵媛安。
看着这情景,贵媛安只是嗤笑一声。他不担心,因为主母身上有另一半玉心。他也不惭愧,这女人之所以安安分分待在这个家,只因为她还没得到另一半玉心。
这个家,不只是他,很多人都会耍技俩的,只有那个孩子……
将来,我也会有丈夫的。大哥……
他的心一揪,更义无反顾地往外走。
他的玉心,从不为任何事所动,就只会为了那个从不争的女孩所痛。
这痛,总能让他意识到,世上很多事,不是活得够久,就能达成的。
第1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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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直向的棉桐大街,是穣原城西的一条商业大道。街上还有许多支巷,其中有一条巷,全是茶号与茶商会馆,因此那条巷便称作支棉桐茶街。
贵蔚不在宅里,就只会在一个地方,那便是支棉桐茶街的丽台茶号。以前他常带她去喝茶。她吃点心、捏陶,他则听小曲,或只是静静看着她,也是一种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