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蔚皱着眉看他。
“小姐,请恕小的直言。”郑参事赶紧恭敬地弯下身。“小的实在无法眼睁睁看您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贵蔚紧张不安地说:“什、什么事?”
“其实,侯爷离府的第一个旬月里,仍留在国内。”郑参事悄悄地觑着贵蔚的表情,边说:“他忙着一件事,一件他极不愿让小姐知道的事。”
贵蔚的手流着冷汗。不知为何,心里有一股不祥的预感。那预感就像她得知主母与德清氏的遭遇一样,啃蚀着她对贵媛安的信任。
“在此之前,小的冒昧,再问小姐一个问题。”郑参事看清了贵蔚的情绪,心底暗笑,继续以谨慎的口吻问:“为何这两个月里,清穆侯夫人完全没来探望您?甚至没捎任何音息给您?毕竟,您们是如此要好的友人。”
贵蔚想也不想地急说:“那是因为大哥不准我与她往来了!”
她会说得那么急,是因为她还是想要相信贵媛安,相信他不会再这样残酷地破坏她对他的信任与依赖!只要她不再想着磬子姐,只要她不再口口声声地提着磬子姐,这层平衡,应该还是可以维护住的……
他不会这么做吧?他不会这么做吧……慈悲的驳神!她的心里祈祷着。
郑参事自然明白她这话里的用意,但最后,他还是照着原定的目的,对这天真的姑娘残忍地说了——
“当然不是。”他说:“清穆侯被告发谋反,被判刑了,小姐。”
贵蔚不信,她不信!
坐在往于莱坊急驶的马车上,贵蔚紧扭着手,一直闭着眼祈求着——
不要让这一切成真!
她本不想相信郑参事的话,更想逃避他,可是这男人却不断用诱引的姿态,引着她自己去发现并证实真相。
他编造理由遣开那些婢女,并为她备好车夫与马车,同她一道出府。婢女们见是侯爷身边的副官吩咐的,又有他本人亲自陪伴,根本不疑有他,赶紧照着备办。
她紧贴着窗,慌急地算着所剩的路途。她希望于莱坊快些到,又祈望着永远不到——因为,因为她一点也不想看清贵媛安那双沾满鲜血的手!
她太专注自己的祈祷,根本没余下的心思去发现郑参事那笑得诡异的脸。
半个时辰的车途,清穆侯府到了。这府邸的周围,完全没有人烟,漫天枯木交织成的枝网,将死寂肃杀的气氛兜头罩下,让此地失去了往昔的人气。
贵蔚颤抖地扶着门下车,郑参事与车夫想要搀她,被她挣开了。
她踉跄地走上石阶,站定在那染着岁月斑驳、正紧紧地封闭着的大桧木门前。她的身影,被那些巨大的木纹与贴得放肆的封条衬着,显得弱小、无助。
她趴在门上,握住那门上的衔环,用尽全身的力量去摇、去敲、去击,希望里头总有个人出来,来应她的求助。
“磬子姐!是我!是我!我是贵蔚!”她用力地喊着:“请你开门!开门!我来看你了!来看你了!请你出来……”
同时,心里再次响起郑参事陈述事实的声音,正呼应着她的呐喊。
被罢了官。被削了爵位。被抄了家。要诛三族。府邸的下人都贬为奴工,发配边疆,终生不得入京……
最后,这宅邸的寂冷无声,让贵蔚再也受不住,仰天放声大哭。
她跪在地上,长嚎得万分哀戚。“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磬子姐——对不起啊——”然后,她拚命地、死命地磕头、磕头、磕头,磕得额上都流了血。
郑参事与车夫赶紧上前拉起她。她挣扎。“放开我!我要谢罪,我要谢罪——是我!是我害了磬子姐的,如果她不是我朋友的话,她就不会被大哥害死了——都是我!都是我!”
郑参事很冷静地将这车夫支开。“你快去调拨车头,我们马上带小姐回府。”
“好、好!”车夫慌慌地下了阶梯。
郑参事见车夫走远了,精明的脸又回复了哀痛。“小姐,请您不要自责了,这不是您的错。”
贵蔚摇头,根本听不进这种肤浅的安慰。
郑参事便直接切人要点。“清穆侯之所以遭清算,是因为他知道一个秘密。”
这话,让贵蔚全身僵硬。
郑参事知道,她很注意他接下来的一字一句。他压抑着兴奋,说:“他知道侯爷答允了牡国,要自立为王的密约。所以,侯爷才会决定除掉他。”他顿了一下,再加油添醋。“对了,侯爷这次出使牡国,表面上是为了国务,其实,却是在与牡国当权者周旋,要如何瓜分这禁国的所有好处。”
贵蔚抬起脸,瞠裂眼眶瞪他。
她满脸都是血流,使她的瞪视竟显得如此狰狞恐怖,连郑参事都瑟缩了一下。
但他还是镇定心神,说完。“所以,小的认为,这绝不是小姐的错。”
“牡国?”贵蔚抖着说:“自、自立为王?大哥?”
“没错。”郑参事火上加油。“真正要叛国的,其实是侯爷本人。”
喉头一梗,贵蔚抚着脖子,不断大口吸气、吸气,可她仍无法吸进任何空气。那听似哮喘的声音,尖锐得让人恐慌。最后,她眼前一黑,就这么昏死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她听到碎裂的声音。
那是一面反射着光芒的明镜,那明镜上,一直都有着贵媛安的身影。如今,这心中的明镜碎裂了,光芒灭了,她的心没了光明,更失去了前进的准头。
她的信仰,消失了。
第9章(1)
大寒月前夕,贵媛安归国。如郑参事所猜想的,他这次的出使当然没有表面上的单纯。
强硬地拔除一个任职三衙高层的侯爵,使他在朝中的声望大减,他不得不低下头、伸出手,向那牡国当权者求取外援,并让朝中人士产生这样的幻觉——如果没有贵都堂,就没有安分的牡国。这可以使他在朝廷的脚步站得更稳。
但是,他却得付出不少代价。本握在他手里的禁国,已经像沙子一样,逐渐地流失,、被吸进了牡国那贪婪的饕餮胃里。
这让他暴躁不安,他是个高傲的人,这样的代价让他觉得深受奇耻大辱。
他想自立为王,然后用自己的理念、善意与坚持,将这国家领往远古圣人所谓的治世去,他深信自己的才能一定可以做到!
可前提是——等他当王了,这个国家必须是要在他手上的!
暴躁、焦虑、忐忑,在回程的路途上侵蚀着他。等回到穣原之后,他已经虚乏无力了,而在踏进宅邸后,多福院紧闭的院门出现在他眼前时,他更是感受到漫无边际的空虚。
他的贵蔚,还是不肯见他吗?为何不肯出来,笑着对他说一声欢迎回家呢?
到头来,他到底掌握了什么?拥有了什么?
贵媛安冷着脸,回到了多子院,让婢女们为他沐浴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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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参事听闻贵媛安回府,依然维持他那谨慎、守本分的模样,候在屏风外头,向更衣的贵媛安报备一日吉忌,以及朝中、府中各个大小事宜。
他忍得很吃力,不让那即将被满足的贪婪所带来的兴奋给掌控住,以免坏了这得来不易的时机。
其实,在贵媛安频频与牡国官方有公文上的接触时,他便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私底下,他便透过了许多渠道,才挖掘出贵媛安正在进行这么惊天动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