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认为二弟此次回来,变得可爱许多。”大龙子轻轻一笑,整盘海瓜子都为贪听此美嗓天籁而纷纷张开了壳,正巧方便九龙子一把满满抓,大龙子温嗓续道:“那株人形灵参也有趣,明知自己将死,还一心护卫二弟,替二弟求情,要父王别责罚他迟归之罪,难怪二弟舍不得她了。”
“她根本只是一株没认清状况的蠢参,凭她,是能比老二强多少?不自量力挡在老二面前,父王光挥动一条龙须就可以把她挥飞几十里外去。”四龙子啐声。
“并不是强者才让人折服,有时软绵绵的丝,也能把人给密密缠起来。”五龙子把玩烟管,任其在长指间旋转绕圈。别说是二哥怪,连当家老爹不也很怪,摆明很是中意那株灵参成为他的二媳妇儿,到现在还缠着小参,要她把她和睚眦这些时日的点滴当成故事,说给他听哩。
“说啥谁听得懂呀?!我只知道,老二这一拖,不知道又得拖多久!”
“四哥哪有差?你带回来的药材很省事,随手放在角落十几二十天不去理睬也没问题,但六哥就……”该抱怨的那一位自始至终没开口说半句话,静默冷然地坐在一角,若有所思;相较之下,带回“红枣”这味药的莽撞家伙,有何好嫌恶?九龙子忙于咀嚼贝肉,含糊取笑。
“最好我带回来的药材很省事,随手放在角落十几二十天不去理睬也没问题啦!”四龙子全然不苟同九龙子的风凉话。
“四弟那东西……本该如九弟所言,摆着就好,没有任何麻烦呀。”三龙子赞成九龙子观点。红枣耶,全丢进罐子里封起来,是能麻烦到哪儿去?
“她会吵耶,给这个不吃给那个也不吃,罗唆死了!”
“哪来的妖枣,会吵,会吃,还会罗唆?”五龙子吁烟低笑。
“等下锅那天你们就知道了!”哼。
骗人没见过红枣吗?小小一颗像蜜渍茶梅一样,用牙签串起,还能当成零嘴,瞧老四说得好似红枣多珍稀难见。
“六哥是在烦二哥从头找起灵参,你又得费神去喂养那条鮻,才会看起来闷闷不乐?”九龙子很难得表现出兄弟之情,关心一下坐在那儿不吭声不说话的六龙子负屃。
“老六向来不都是那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你哪时见过他很乐呀?”四龙子酸起人来不嘴软。
成为众人注目的负屃,兀自浸淫于忖度之间,没留心去听兄弟们正在交谈什么。他的心思,留在了海牢,悬念于他吻她时的甜美滋味,柔软如丝的唇瓣,不可思议的细致,那时自己的失控,要向她宣告——他,负屃,是无人能取代,她不该将别人的残影套在他身上,以他为慰藉,想从他这里汲取另一个男人的气味;他与那个男人一点都不相似,他想证明这一点。
所以他强行吻了她。
她哭了,是为那该死男人掉泪,或是为他无礼侵犯而哭?
或者……她终于认清他和那男人,不是同一人,因而心碎绝望?
“六哥(弟)?”所有龙子都出声唤他,每人对他浓眉深锁的严肃神情皆感趣然,叫一次没反应,叫两次没理人,叫第三次才使负屃脱离独自沉思的境地。
“想些什么想得出神?”五龙子调侃问,氤氲的烟,朦胧含笑的戏谑俊颜。
负屃只是淡淡扯唇,吐出一句“没有”,算是回答了众龙子的“关怀”。
这群兄弟,友爱没有,孝悌不存,只想挖彼此疮疤,再狠踩对方痛处上予以刺激打击,绝不为其他善良目的,他不会蠢到将自己失神的原由全盘托出,再换来一阵奚落取笑。
不,他也没有为了她而失神,没有因为她哭泣而怏怏不快。
负屃这边压榨不出其他话题,但还是有人能接下去说:
“我真好奇那锅汤煮出来是啥味道!光听那绕舌的汤名,就觉得滋味一定很复杂……”贪食的九龙子期待道,双眼亮晶晶。
“又是鮻,又是参,还有酒,大概也是药膳味道,像炖鳗那样。”五龙子吸吐白雾,兴趣缺缺,他只爱飘缈烟香,吸入肺叶,又香又甜又微微辛辣。
“听说吃鮻能让人变得骠悍,功力倍增,不怕剑刺刀劈,这回咱们也来试试,吃完汤,兄弟来打一场,看看传言是真是假!”四龙子跃跃欲试。
负屃眉间皱折增生,对于这个话题的嫌恶程度,显而易见。
“鲛鲨族当年最爱吃鮻,将鮻当成仙丹在吞,它们吃下那么多鮻,有哪一条鲛鲨拚得过你?”三龙子温吞饮着酒。
“吃鮻变强应该只是谣言,鮻这一支族,并不善战,好和平及音律,我不信吃下鮻能增进功力,我倒替海牢那条鮻感到惋惜,她有副好嗓子……”大龙子生平喜欢天音神乐,对于悠扬天籁,懂得欣赏。
“你听过她唱歌?”负屃俊颜间的神情,不悦多过于愕然。
“你没听过?”大龙子一脸惊讶,也没再卖关子,自袖里取出一只小小紫螺,长指按下尾端,清亮悦耳的女嗓缓缓流溢,唱着氐人族的语言,氐人族的情歌,毋须丝竹相衬,歌声幽绝,倾诉词儿里的爱生爱灭。
大龙子不遑多让的独特嗓音,娓娓随着歌声道来:“那么,我算是幸运,本来只是想去海牢再瞧她一眼,恰巧听见她在唱歌,我便唐突地请她允许,让我将她的歌声保留下来,毕竟如此美声……失去了多可惜。”
“大哥只可惜那歌声。”五龙子笑道。看似情感丰沛的大龙子,说不定才是九龙之中最无情的一只,尤其是他此时微微笑着,脸上表情单纯无辜在反问:除了歌声外,我还要可惜什么吗?真是丧尽天良到令人发指。
负屃一心一意聆听紫螺轻送的歌声,淡淡的熟悉感,偏又想不起来何时何地也曾听见这般清灵嗓音……谁唱过?他在哪里听见谁唱过?
“数百年前曾于父王寿宴上听过鮻族献唱,绕粱之音,溺溺悠扬,不绝如缕,尔后传出鮻族在海中集体失去踪影,便无法再闻。”大龙子惋惜吁叹。
儿时听过?
不……没那么久远,印象中,也不在热闹寿宴上,没有衣香鬓影,没有杯觥交错,应该是在……
“此声只消听过,教人魂牵梦萦,难以忘怀。”
魂牵梦萦……梦……
负屃捕捉到重点字眼,利眸瞬间瞠亮。
梦!
对,是梦里,在一大片湛蓝清澄的海底,歌声,美妙的歌声,治愈人心的歌声……
不甚清晰的梦境太模糊,不真实的美景,源自于想像虚构,所以显得无比陌生。
那是他不曾到过的地方,嶙峋奇岩,若人间峰峦峭壁,碧莹水草,仿绝境翁翠松柏,相衬点缀,景致极美,鱼群化身雁雀掠过。
相伴的歌声,淙淙如溪涧,点滴人心。他与谁,并肩坐着,她唱,他听……
只是梦,一场虚浮不实的梦,连梦中身旁人儿的五官模样都拼凑不出来。他在梦里吗?或者只是远远地,看着看着谁的梦?唯一清楚的是,偶发的梦境,醒来后,如船过水无痕般遗忘殆尽,鲜少留心回想夜里一梦的种种内容,仅视其为无关紧要的南柯虚幻。
负屃怒瞪着悠悠清唱的紫螺良久,由它之中飘送的歌声,含幽带怨,淡淡可闻的哽咽及哀伤,那吟唱歌谣的嗓,曾对他说着——
请你用着这张与他神似的容颜……跟我说,不要再等了,我和你之间早己过去,自此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