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小姐,你的意思我大概知道,不过这里没有你所谓的那位萨克先生。”
她看着话筒发呆。没有萨克这个人,她算了时差,电话打了又打,隔着地球半边远,难道要她像以前那样去拍他家的门,当面骂他?那个混蛋知道越洋电话有多难打吗?
话筒只剩下单调的嘟嘟声,她慢吞吞地挂了电话。
怎么可能没有萨克这个人!心思单纯的她当然不会知道回到美国的萨克并不住汉弥顿老宅,那幢用来展示身份地位的房子通常只有遇到重大聚会时才会使用,萨克被带到纽约,过的是另外一种水深火热的生活。
皮琪拉不是那种一碰到挫折就很快灰心的人,也许是时间不对,也许她的英文太烂,第四天她又再接再厉,对方很干脆,警告他不要再打电话,不然他们要报警。
第五天,喀,对方很干脆挂了电话。
走出电话亭的同时,她看见搓着手等在不远处的小婶婶,她穿着拖鞋,系着工作时的围裙,显然是匆忙出来的。
“小婶婶。”她迷茫地喊。
“你小叔叔觉得你这几天不对劲,硬要我跟着来看看,小琪,你也知道你小叔叔就是爱操心……”
皮琪拉掀了掀嘴唇,试图拉出一抹轻松的笑出来。“我没事。”
然而,两行清泪却无预警地滑了下来。
“你没事?你这哪里叫没事的样子啊?”小婶婶尖叫。
“我是看到婶婶太高兴了。”她已经语无伦次,联络不到萨克,那代表她得一个人面对即将而来的事情,她该怎么办?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回家说。”她的手被拉进一只粗糙的手里,皮琪拉在这个她叫她婶婶的女人眼里看到乐观。
那一夜,面店很反常地拉下铁门休业一晚,他们一家三口不知道长谈了什么,屋里的灯火直到凌晨才熄掉。
那天后,两个大人口径一致对外宣称皮琪拉大病一场,最后不得不办休学。不过她再也没有回到原来的高中继续求学,又隔一年,她离家去了另外一个城市,据说考上那边的私立专科学校。又过了很久,才回来。
第4章(1)
时光堆栈,流年偷换,不知多少年过去。一年,五年,十年,青春少女会变成轻熟女,那十四年呢?
是啊,都过了十四年再见到故人,会有什么想法?
她三十岁了。
人被时光摧残。女人的青春薄得像一张纸,三十岁的女人,能有什么想法?一哭二闹三上吊?又不是发神经。
那么尽量拿出风度来吧,但是她已经骂过他,骂完像停格的电影,沉默到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步——她慢慢收拢起神色,把单车转向,准备走人。
修长的身影飞快挡住她,那被浸没,没了呼吸,没了反应的意识还在剧烈震荡时,身体却做出了最直接有效的动作。
萨克闻到皮琪拉身上久违的面粉还有葱油味,几乎立刻就回想起那段过去。迟疑的是……她变得太多——她怎么可以变成这样……
“小琪。”
“谁说你可以这样喊我?”又不是她什么人,凭什么喊得这么亲昵,不给喊、不给喊。
“小琪。”
“借过。”完全漠视。
“不借。”
“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人年纪一大,睁眼说瞎话也变得很流利。
“不可能。”他的犀利在最初的震撼过后回来了,太久没用而拗口的中文字咬合变得清晰异常。
人的一生中,总会有那么一个人,不管经历多少时间,就是能一眼认出来。
“我说你错就是错了。”口气坏了,还不耐烦了。
“不可能!”
这是两个成年人该有的睿智理性的对话吗?
“你想怎样?”
“想怎样……你看到我不高兴?我们很久不见了。”
“这位先生,请不要一副我们很熟的样子,还是要我撒小花拉炮欢迎精英归国返乡?”
“不要挖苦我,你最了解我是怎样的人,你有权利生我的气,这么多年,要换成我是你,会先打我两个巴掌消气再说。”他握住单车的龙头,姿势坚定不让她走。
“放手。”她的口气平淡,这比泼辣的骂街杀伤力更大。
“不放!”
“既然你这么喜欢这辆破车子,就送给你当代步工具,我不要了!”
“你不要急着走,你刚刚说外卖送完了也下班了,我们聊聊。”
“老娘要回去做饭给先生小孩吃,就算下班我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要拔河吗?她不奉陪,提脚就走。
“什么,你结婚了?”两次震撼,打得他翻不了身。
也对,都多少年过去了,是他自己没时间去谈感情,这么多年光集团的事就吃光了他所有的时间,不代表别人也跟他一样。
那是什么见鬼的萧索表情?“不然呢?我缺胳臂断腿还是四不像,你觉得我嫁不出去?还是你以为我活该等一个满嘴谎话的男人回来娶我?”他边走边骂,那个满嘴谎话的男人指的就是他。
他已经很久不曾这样挨骂。“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们的那段过去也像是他手上这辆老古董了吗?他放开那辆老单车,追上她的步伐。
“我有苦衷。”她结婚了,也是应该,理智上他叫自己要接受,只是感情上不肯。
“那不关我的事。”
“不管怎样我们又遇见了。”
“我回去会自己下碗猪脚面线吃去霉气的。”
“你真的很不想见到我。”他噎到,意外重逢的喜悦被她连串的冷淡冻得一颗心渐凉。
“人贵自知,幸好你还不算笨。”
“想不到我这么不受欢迎。”这种感觉真差,差到令人想去跳海。
她看见了萨克备受打击的表情。趁隙,她落荒而逃了。她走得急,只听见他在后面喊了句什么,她没有细听,直到看见皮家面那个双面招牌,才缓下步子,然后赶紧调整气息。她真是没用,她干吗要逃,心虚的人才要逃不是吗?她又不是做错事、负心的那个人。
但是她甩掉他了吗?后面空空如也,他没有追来。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觉,他不应该对她还有影响力的。她应该用力甩他一个耳光,然后骂他薄情郎、负心汉,让所有人都出来看他笑话……
好吧,没有痛下毒手,只因为她是时尚的现代人,而且也太无聊了,就算毒打他一顿也不能挽回什么了,那何必让自己手痛。这世间只有钱是真的,感情却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他不会困扰她的……她已经过了遐想的年纪了。甩掉一切,她踏进面店,一如以往的每一天。
天色微蒙,对街店面几年前改建成便利商店,一天二十四小时营业,不用抬头,从电动门的叮咚声可以看得出来客人的来客数和受欢迎程度。
时间还早,街道还不显吵。皮家面也把原来的手动铁门换成了电动铁门,这会儿随着电动门逐渐往上拉,里面钻出一道婀娜的人影,她穿着白衫窄裙,双色高跟鞋,一副要上班的打扮,只是她仍睡眼惺忪,头发不是很听话地乱翘着,本能地拿了地上的报纸还有墙壁上按时送来的鲜奶玻璃瓶子,就想转身进去。
“小琪。”那低如和弦、醇厚如酒的嗓音慢慢靠近。
“谁叫我?”很下意识地反应。会喊她小名的人屈指可数,这声音,好像昨天才听过。
“早安。”
尽管已经是三十岁的成熟女人了,似醒非醒的脸蛋憨态可掬,没有上妆的五官水灵清透,嘴唇翘翘的,带着某种妩媚,十几年前那颗小桃子现在变成了清丽成熟的水蜜桃,昨天惊艳过了,今天再见还是觉得她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