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安玉缇今日前来,是因为听闻范姜老太君身子不适。原本几天前就该来,不过因为安熙凛受到惊吓,一病不起,教她分不开身,直到这会才得空上门。
因为安玉缇的到来,又延迟了卜拾幸回文府的时间。
众人闲话家常时,朔夜从头到尾只是静静地站在一隅。
而安玉缇只觉得被盯得头皮发麻,在确定范姜老太君的身子已经无碍,便准备打道回府。
刚踏出范姜府的大门,她随即被拦截,但却一点也不意外,她淡漠地看着挡住自己去路的朔夜。
“有事?”
“你爹的身体如何?”
“微恙。”她神情戒备地看着他,尽管心里有太多疑问,却没找算过问。
“那好,不打扰你太久,只问你一个问题。”
“你和我爹之间的恩怨我并不清楚。”
“那是我跟你爹的事与你无关,我现在只想问你,你的生辰。”他向来恩怨分明,对安熙凛的仇不会报复到她身上。
“我的生辰?”像是听到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她有些意外地扬起眉。
“放心,知道你的生辰并不是要借此施咒,而是要帮助拾幸。”他有得是手段强迫她告知,但他已经不愿再胡乱起咒,只为了未来可以陪拾幸走更长远的路。
“拾幸被下了咒,我必须确知她的生辰,赶在她生辰之前解咒。”
安玉缇没多细想地回道:“我的生辰是八月十六。”
“八月十六……”他沉吟着,推算时间。
“对,如果她是我的孪生姐妹,那么,八月十六那日便是我和她满十九岁的生辰。”
“十九逢厄……”
人的一生当中,通常有两个大厄,一是十九岁时,另一个则是四十九岁时,施咒者既在拾幸出生前就落下咒,自是没必要等到她四十九岁。
如此算来,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了。
不,他必须快一步解咒才成。
他欠范姜老太君一个中秋,至少今年的中秋一定要让她们母子共享团圆夜。
目送安玉缇搭上马车离去之后,卜希临也带着卜拾幸准备离开,只见一群人站在范姜府的大门口,范姜老太君再三嘱咐,要女儿再回家多陪陪她。
看着白发苍苍的范姜老太君,朔夜心底是说不出的愧疚。
回到文府,不知道是天候阴霾所致,才申时,卜拾幸竟已石化入睡。
尽管卜希临说过,她沉睡的时间与日俱增,但石化的时候突然变长只有一个可能……
“确实有人在城北见到火花爆开,地点就在国舅府的后院,我派人去查过,但那里竟是空屋。”
黄昏时分,樊守年和伏旭踏雨而来,一进文府便告知所查得的消息。
“是吗?”梅苑的主屋里,朔夜垂睫瞅着沉睡的卜拾幸。
“我动用了所有关系查访,尽管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可以确定的是那人有国舅当靠山,想动他,并不容易。”樊守年说着,不由得叹气。“唉,查到这消息,也没什么用处。”
“国舅爷?”朔夜微扬起眉。“怎么没用处,那人会跟在握有权势的人身边,就代表他有极长的时间藏匿在天水城里,也说明我一回天水城就已经被盯上了,所以那天在酒楼的事确实是冲着我来的。”
“师兄,如今找不到人,就算知道这些事也没用。”坐在桌边的伏旭淡声道。
“这你就错了。”朔夜勾唇邪笑。“那人能樊上国舅爷,可见是有人引荐,我只要找到引荐的人,就能查出对方是谁。”
听至此,樊守年恍然大悟。“你认为引荐的人是安熙凛。”
“除了他,还会有谁?”他哼笑着。
线索的源头既然在安熙凛身上,就代表这桩事是从二十年前就开始,而且就是冲着他而来!
于是,朔夜留下伏旭待在梅苑守着,送走樊守年后,踏着雨,身形如鬼魅的他进了安府,如入无人之境地直来到安熙凛的寝房。
当安熙凛睡得极不安稳而清醒过来瞬间,便见角落里有抹鬼魅,吓得他弹跳起来,惊魂未定地瞪着那抹影子。
“怎么,见鬼了?”朔夜笑眯了眼。
“你……你是怎么进到我房里的?”安熙凛吓得直往床内侧退,大喊着,“来人、来人啊!”
怎会这样?他明明就聘请了一票护院守在他的院落,他的房门前的!
“得了,都这么晚了,也该让人好生歇息。”朔夜缓缓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俊魅的五官在晦暗的房内份外邪气。“说,当年是谁杀了伶儿?”
“我……我不知道!”安熙凛气息紊乱,紧抓着被子罩住自己。
“你不知道?”他低低笑着,声音薄如刀。“我可以杀了你,直接从你的魂魄找出答案。”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安熙凛吓得跪在床上求饶。
“说!”
“我说了一样会死……”安熙凛突地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我不是有意让事情变成这样的,我不想害成伶儿的……”
藏在心底二十年的秘密成了压在胸口,令他不能呼吸的愧疚,甚至还牵系着自己的生死,让他活得胆战心惊、惶惶不安终日。
朔夜眸色无情,阴鸷慑人。“我还等着。”
安熙凛抬眼看着他,嘴巴动了下,终究还是说了。“你的师兄……清华……”
“清华?”他微愕。
在遇见伶儿之前,他的性子狂傲且我行我素,替自己树立了不少敌人,但那些都是毫无关系的外人,所以师出同门的大师兄对他怀抱着如此深的仇恨,倒教他有点意外。
“当年,他问我想不想抢回伶儿,又说他知道你和伶儿要私奔,所以他带着我去阻拦,我真的只是想要留下伶儿,可是他却……”想到那段封印的记忆,安熙凛整个人不住地颤抖着。“后来,他还取出伶儿的魂魄,说要让伶儿无法转世,让你再也找不到她……我试图跟他抢,可是我抢不过……”
对于自己当年的无心之过,他一直活在恐惧和后悔中,还随时担忧自己会被杀,这些年来他看似风光,其实是活得生不如死。
“所以后来他把伶儿的魂魄导入在你的女儿身上?”朔夜低吟着。
如此一来,一切都合理了。
拾幸偶尔出现的世故老成,还有那些破碎残留的记忆,是因为她根本没有经过轮回转世,而是直接注入死胎之中,再下咒封印?
“我不知道,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安熙凛声泪俱下地喊着,“当年我娘子生产,头一胎一出生就死了,我正不知道如何处理时,他就来了,说他想要那个孩子,结果没一会,那孩子又活了,然而一入夜就像死了一样,我一怕,就把孩子给丢了。”
朔夜又问:“清华人在哪?”
“我把他引荐给国舅爷,他现在应该住在国舅爷府的后方小屋。”
“不,他人不在那里。”
见朔夜像是怀疑他把人给藏了起来,他索性举手发誓,“我发誓,我已经许久没跟他有联系,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说着,还不断朝他磕着头。“我真的不知道……”
朔夜瞧他不像说谎,“罢了。”
安熙凛猛地抬头,不明白他说这句话的含意。“……你不杀我?”
“这么想死?”
“不……”
“那你就继续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直到死去吧。”
他哼笑了声,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去,留下错愕的安熙凛,回过神后开始无声落泪。
有时,杀了一个人太便宜对方,存心的折磨才是将一个人凌迟至死的最佳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