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文府梅苑,朔夜不管身上早已湿透,没打算换下衣袍,只是静静地站在卜拾幸的床边。
这下要怎么办?
凶手竟是同门的清华,而且报复的行为是从二十年前就开始……如此阴狠狡猾,朝他的弱点直切,怕是难以逮到对方。
可是,时间有限,他还能怎么做?
“拾幸。”
眼看幸福已经握在手中,怎么又一点一滴地从指缝流逝?
是老天存心不成全他?还是他们本来就不该相爱?
他想着,化为无声叹息。
“清华大师兄?”
伏旭惊诧的声音隐没在下了一夜的滂沱大雨中。
入秋后的天水城迎来一年一度的雨季,可是今年的雨势却来得异常凶猛。
“我想不透他为什么要对付我?”朔夜低喃着。
梅苑二楼的亭台,四面各有两扇雕花门,如今同时打开,狂风卷入,消解了暑气,也让大雨打湿了地面,朔夜却不怎么在意,深沉的直睇着天空,阴霾的天空压上厚重的云层,偶尔能看见几道闪电劈天破地地闪下。
“你不知道?”伏旭有点哭笑不得。
“你知道原因?”
伏旭有点无言,叹了口气才道:“那时的师兄桀骜不驯,从没将师兄弟们看在眼里,也难怪你想不透。”
“我得罪过他?”朔夜猜想着,却不以为然。
同门里,他只和伏旭交好,这也不过是因为有一次他受了伤,伏旭无酬医治他罢了。
“应该是说你得罪了师姐崔莺儿。”
“莺儿?”莺儿是师父的独生女,也是一名咒术师。“我跟莺儿之间并没有任何干系。”
“就是没有任何干系才糟。”伏旭叹了口气,拿起茶浅啜着。“大师兄喜欢莺儿师姐,可是莺儿师姐的眼里只有你,后来……你爱上范姜伶,莺儿师姐心碎而死。”
“那关我什么事?”朔夜掀唇笑得讥讽。“难不成她喜欢我我就得喜欢她?那每个喜欢我的女人我都全盘接收?”
“那是莺儿师姐自己想不开,所以在她死后,师父也跟着仙逝了,但也有另一种说法是……”伏旭顿了下,定定地看着他。“大师兄因为师父始终不肯让莺儿师姐嫁给他,于是在她死后,杀了师父,解散了师门。”
朔夜微扬起眉。“反正,大师兄是把莺儿的死算在我头上了?”
“应该是吧,如果师父真的是他杀的,那么他会想报复你,也不是不可能。”
“孬种,要报仇尽是找我身旁的人。”他恼着,却又像是想起什么,急问:“那么,你想他会待在哪里?”
伏旭听了,忍不住又笑了。
“你笑什么?”朔夜攒紧浓眉。
“我说你啊……明明在师门待了二十几年,却连其他师兄弟的习性都不知道,真是非常自我。”见他的脸色不佳,伏旭咳了声,赶忙收起笑意,正色道:“大师兄最擅长的是隐神咒,你说,要上哪去找他?”
朔夜一顿,乏力地倒往椅背,再度看向外头的天色。
师门修焕,师父会依照每个弟子的资质而调整学习的咒术。一般来说,资质越高,学的种类越多,但一定有一项最上手的,好比他自己最擅长的是易神咒,顾名思义,是和求咒者达成协议,从对方身上取出某物换取起咒。
而伏旭最擅长的是以咒为引,让药效可以急速发挥。
至于隐神术,不管有形无形之物皆可封印隐藏。
所以大师兄若想藏住自己,任谁也找不到,一如他解不开拾幸身上的石化咒,也嗅不出在她身上的伶儿魂魄。
第7章(2)
“那么,我只能被动地等他来找我?”
“如果他有意愿找你的话,打一开始他就会现身,而不是躲在某处。”
朔夜闻言,不再开口。
他气恼,却不知道该如何做。当年待在正咒门他怨天尤人,看任何人都不顺眼,索性把自己封闭起来不与人接触,想不到就连这样也能惹出事端。
这也就罢了,既然是恨他,为何又不针对他,偏要对他最在意的人下手?二十年前杀了伶儿还不够,二十年后还要再杀拾幸一回?
浑帐东西!
“怎么了?脸色这么凝重?”
听到卜拾幸轻柔的声调,朔夜调回视线时,已将恼怒敛卸,换上慵懒笑意。
“你到厨房忙些什么?忙这么久。”
“我去向厨房大娘学一样好东西。”卜拾幸端着食盘走近。
“什么好东西?”
“你瞧。”她像献宝似的将食盘往桌面一搁。
朔夜一瞧,怔了下,随即勾起煦暖的笑。
那是一道菜,一道他曾经很喜欢尝的菜,一道她曾经允诺有一天学会之后,会摆在他面前的菜。
他笑了,眼眶却发热着。
“怎样,这道油淋三鲜很像样吧?”卜拾幸邀功地道。
朔夜看着她。“你……想起以往的事了?”
“没想起,但我就觉得你一定会喜欢这道菜。”存在她脑海里的,与其说是记忆,倒不如说她的魂魄刻印着他些许的嗜好。“尝尝吧,伏旭也一起。”
伏旭静默不语,看着朔夜毫不迟疑地拿起筷子,夹了菜入口。
“味道如何?”
“好吃,火候刚好,三鲜极为甜美酥脆,这淋油味浓而不腻,极好。”他说得头头是道,仿佛这道油淋三鲜真的在他舌尖化为如此好滋味。
“那多吃点。”
“有什么问题。”
“师兄……”伏旭见他一筷子接一筷子,不禁出声制止。
“怎么了?伏旭为什么不吃?这三鲜可是刚捞上岸,很鲜美的,半点腥味都没有。”见他欲言又止,她偏着螓首道:“还是你们有事要聊,我待在这里不方便?”
“没的事。”朔夜看向师弟。“伏旭,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顺便去世涛那里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伏旭只能应了声好。
然而,离去之前,还是不住地回头。看这状况,卜拾幸根本不知道师兄吃不下东西,而且越近月圆,硬是要吃东西,对他更是苦难……可既然师兄没打算提起,他更没理由说。
叹了口气,他缓步离去。
待伏旭走后,卜拾幸就站在朔夜身旁,看着他大快朵颐,没一会便将一盘油淋三鲜给扫空,不由得笑眯了眼。
“你站在这儿做什么,要讨赏?”将筷子一搁,他抬眼笑睇着她。
“抱。”伸出双臂,她软声撒娇。
朔夜一愣,垂睫低笑,轻柔将她抱入怀里,就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把脸枕在他的颈窝。
“怎么今儿个撒起娇了?”他笑问,万般怜惜地摸着她的发。
“因为我觉得你心情不好。”
“是吗?”
“就像外头的天气。”
朔夜微扬起眉,看着外头,天空乍现银白色的闪电,没一会爆开惊雷声,雨势随即如万马奔腾,横扫千军般落下。
“我倒觉得今天的天气真好。”他淡淡道。
那闪电就像他心底闷燃的怒火,他渴望找到出口,狠狠地宣泄,就像那震天价响的雷得以彻底解放。
卜拾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我瞧过热辣的日头、疾行的闪电,感受过狂放的风和震耳欲聋的雷声,就是没瞧见皎月和星子……”她没看过天黑,总是活在太阳底下,听起来像是颇美好,但这人生总觉得遗憾了些。
“你想看吗?”
“当然。”
朔夜想了下,抱着她起身。
“你要做什么?”她看着他问。
“让你瞧瞧黑夜。”
“黑夜?”朔夜抱着她下楼,进入他的寝房里,将她搁坐在床上,再关紧了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