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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快啊,怎不痛快?

  但他鼻间钻进花香。

  又是那样实实在在的馨味,要他不能忘、忘不了、了结不清、清不尽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

  一时之间,所有痛快全灭了,蚀心蚀魂一般,花虽死,香犹在,人已远,情长存……他怎会对她有情?!怎会?怎会?

  莫不是太可笑?

  他陆芳远早就深识己心,他明白自己,亦明白她,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他是最最无情之人,一直都是赢家,以无情表相披着多情皮囊,仅此而已,又怎可能有情?

  说到底,就是不甘!

  肯定只因为“不甘心”这三个字!

  她既承诺陪他,就不该背着他逃走,尽管他欺负她、哄骗她,但……她不能就这么走掉!宁可他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他,他陆芳远就是个道貌岸然、坏到不能再坏的伪君子,他认了,怎样?偏不让她逃!

  一想通,下定决心,他转回身,跃出散倒的夜合花丛,离开“夜合荡”,直直朝底下奔。

  “……公子?!”

  “咦,出什么事了?”

  奔至百来层石阶的底端,恰遇见正要上温泉群泡澡的符伯与和叔。

  陆芳远神态凝静,仅是启唇说话时,语气略显紧促,他道:“我去找人,不知何时能回,居落内的事就麻烦二位。”

  直到他奔远了,奔得瞧不见影,和叔扣着自个儿的脸盆子还有些发怔,一旁的符伯已率先回神,呵呵笑,朝着公子奔离的方位扬声大嚷——

  “追去吧追去吧!咱们会守好‘松涛居’,会天天给小姐熬补气汤药,也会应付好‘武林盟’的。公子此时不追,更待何时?记住了,得把阿实那丫头带回来啊!她要是玩野了,押也得押回咱们北冥!”

  随风挟带,那些话全传进陆芳远耳中。

  往马厩方向疾驰间,他嘴角显笑,笑弧透出险恶,左胸紧绷难受,他不愿去理,只觉符伯说的当真不错。

  这一出手,押也得把那姑娘押回北冥!

  因为他,陆芳远,很不甘心!极不甘心!

  *

  四个月后

  中原地方,江北永宁大城内。

  城西大街上地点最佳、占地最方正、采光最好的店铺上,挂着一面红底黑字的大招牌,上头刻有“捻花堂”三字。

  这“捻花堂”专做女人家的生意,店头摆的是各色胭脂水粉、一疋又一疋的绮罗绸缎,当然还有姑娘家发上簪的、耳上别的、颈上戴的、腕上套的各式饰品,连女孩儿家房里摆着、玩着的小物件也相当齐全。

  永宁城里这家“捻花堂”是江北总铺,零售之外也做大宗买卖,铺子后头连着仓库和一个偌大的院子,前头则除了原先的买卖,还隔出一块地方,摆了好几张精致桌椅,兼做茶馆生意,只是这开在“捻花堂”铺于是的小茶馆,卖的茶全是道逃细选、其中皆有一套进究的好茶,配的糕点茶果更不一般,不光是滋味,好模样也得小巧漂亮。

  樊香实已在“捻花堂”附设的小茶馆里做了两个月跑常兼打杂。

  当日她遇上小牛哥,知他一大清早祭拜完她爹娘、上“松涛居”探她后,即要启程离开北冥,当时她真没多想,只觉若跟他走,便什么烦心事也没了。她喜爱“松涛居”,但赖在那里,已不知该如何自处。

  一下定决心,愈益觉得可行,于是跟着小牛哥回家,将马匹托给大牛哥,生婶还哭了,直问她这是怎么了,她还能笑着安慰对方——

  “就跟着出去游逛游逛,我又没卖身给‘松涛居’,想上哪儿都成的,婶别急啊,阿实会回来的,总要回来呀,我爹和我娘葬在这儿呢,我的根也在这儿,难道能一辈子不回北冥吗?”

  她会回去,等到……心平静了,也攒点钱,有本事替自己在北冥置个小屋,到得那时,倘是巧遇了公子,她底气足,思绪清明,应该就能寻常笑对。

  她当日便跟着小牛哥一起启程。

  马车里不只载她,还载着另一名妙龄姑娘,那姑娘小名巧儿,性情活泼,模样俏丽,据闻是领着小牛哥做生意的远房叔叔妻族那边的女儿,因生意关系颇有往来,这两年跟小牛哥便越走越近,知他近乡,竟也不顾礼教跟了来,看来女方家的人倒挺看重小牛哥,默许自家女儿跟在他身畔。

  一路上,她看着小牛哥与巧儿姑娘之间的相处,内心禁不住发软,心想小牛哥感情终有着落,一方面替他欢喜,纠结于心的其中一块石头终落了地,另一方面又觉自个儿有些多余,实在对不住人家小俩口。

  今儿个是大晴日。

  初冬的江北都还嗅得到暖阳气味,风尽管是冷的,若与北冥朔风一较,那寒意还差了点儿天上与地上的距离。

  端着碗刚称好的药汁,樊香实来到位在“捻花堂”后面院子的某间厢房前,推门而入。

  房内的人正轻咳着,见她走进,勉强忍下咳声,苍白若纸的脸容露出浅笑。

  “实姊姊,怎是你端药来了?前头不忙吗?”

  “忙,你调出的那几味薰香粉让店里忙翻了,永宁城的姑娘们全挤到咱们柜上,哪有不忙之理?”樊香实半开玩笑,端药近榻。“江寒波被杨姑喊去搬货干粗活,没能帮你送药,我溜进灶房想喝口茶歇会儿,就被妥以重任了。”说着,她手里的药递将过去。

  病卧榻上的姑娘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接过碗,对她道了声谢。

  第12章(2)

  病姑娘性李,名流玉,她有个武功高强的师弟,名叫江寒波,这一双师姊弟正是几个月前拜访“松涛居”,在议事厅前的回廊上与她打过照面之人。

  那个江寒波还曾扮作黑衣客,夜闯“空山明月院”,只为劫她。

  怎会和他们一双师姊弟牵扯上?

  而且越牵扯,还越像朋友之间的相交?

  关于这些疑点,樊香实这些日子想过又想,想不出个所以然,只道人和人之间的交往果然全靠一个“缘”字,缘来便聚,或者哪天缘散便也要散。

  她当时随着小牛哥离开北冥,其实一开始就被江寒波盯上。

  他劫她不成,并未放弃,一直在暗处窥伺,就等好机会来到。

  她从“松涛居”出走,根本是帮了他一个大忙,才出北冥地界不到一日,他便也驾着一辆马车,大刺刺尾随于后,车内躺着李流玉。

  停就跟着停,走就随着走,让江寒波如此跟了三日,樊香实渐感不安。若是仅有自己一个,那便罢了,但身边尚有小牛哥和巧儿姑娘,不能因她害了旁人。

  被尾随的第三日夜里,他们两边的人皆野宿在临溪的背风面山坡,她主动找上他们师姊弟俩。

  仔细回想,她记起当日李流玉头一回见到她时,曾提到她身上嗅得出血鹿气味,不是因她手中端着鹿血,而是“血鹿”二字。

  那方“血鹿胎”在她身上,早化进她血肉中,精华凝于心头。

  所以,他们要的人是她樊香实。

  当时,马车内的李流玉病得几是脱了形,见到她后,瘦脸上显得特别乌圆的眸子上上下下瞧她,最终却叹——

  “姊姊,你的血味淡些了,那人养了许久,倒也下得了手。”

  听得这话,樊香实背脊窜麻,左胸房那个圆圆小小、初初愈合的伤口瞬间又觉疼痛。她问——

  “你如何得知?”

  “我鼻子好使,自然推敲得出。”

  后来确实证明,这个李流玉果然嗅觉灵敏,能耐超出寻常人不知千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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