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紫扬唇,替她接道:
“知此而用战必胜,不知此而用战必败。”她总是很能融会贯通,不仅棋艺一日千里,更马上能应用结合于用兵之道。“准确判断敌情,据以夺取胜利,观察各子之布置地位,利用地形情势之利害,观局透彻,便能庖丁解牛。你作战一向也都如此。”
听他把自己想讲的话都完整表达出来,她抿着嘴笑。
“没错。”知她者,上官紫也。
“我书阁里尚有很多著名棋谱,你……”
“我要看!”她很快地站起身,拉住他的袍袖,“走吧走吧!我们现在就去拿。”等她钻研完毕,缩小两人差距,届时一较长短才过瘾。
啊,她真想知晓,当她赢了他之后,他脸上会是怎生的表情?
上官紫稍微一愣,随后只是睇着她。她这种偶尔代表亲近的小举动,倒是泄露些许真情信任,不过,实在不知教他该纠正还是该避开才好。
罢了。他敛眸勾唇,带着她到竹林旁的书阁——那是除了他自己以外,从未让外人进入的地方。
对她,他有着惺惺相惜之感;也只有她,能让他敞开大门欢迎。
木造的房舍极是朴素,偶有微风,拂得绿竹叶沙沙作响,数片起舞,予人心灵相当的幽静安详。才启门,便有青竹的芳香淡淡迎面,里头摆设简单,只有一组考究的桌椅凳几,另外就是大量的藏书围绕四周。
“哇!”她忍不住笑出来,“你竟然藏着这么好的地方。”早该带她来的!
趋前望着那一排排整齐的书册。兵法,书法、九章算术、诸子百家……他几乎什么书都看,不是吗?
回过头,她倾身欺近他,夸张道:“嗯……我在你身上闻到书卷味。”
他挑眉,“你在讽刺我吗?”
“我是在夸奖。”她瞥他一眼,撩了撩自己身上的衣袍,“你瞧我,就算念再多的书,看起来也没有你那般的气质。”雅韵天成呢。
“这也可以拿来比较?”他睨着她,不觉得她会是如此计较之人。
“谁教我们是死敌嘛,当然什么都要比较了。”她打趣道,拿外界的曲解说笑,“对了,你说要让我看的棋谱放在哪儿?”她又扯他的袖,东张西望的。
“你对谁都这么没规炬?”这回他摇头,仍是没有抽手。
咦?她睇睇他被她握在指间的衣袖。
他若没提醒,自己还没注意呢!歪着头想了一下。她道:
“我只会对你没规矩而已,因为我们是熟朋友嘛。”她一笑,拍拍胸脯,“男子汉大丈夫,何必拘小节?你不喜欢拉拉扯扯的话,那我不动手就是。不过快些告诉我,棋谱放在哪儿?”
上官紫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他可没看见过什么大丈夫,在他面前的,一直都是个以为自己很男子汉的聪慧姑娘。
“你刚才不是说我与你为敌对?”他走近书橱。
“那是说笑、调侃!”怎么?这时候要和她讨论他们俩的交情啊?“你真的把我当敌人啊?”她注视着他,心里虽有答案,却还是忍不住求证。
她可不想再自作多情了。
“你说呢?”他将找到的棋谱递给她。
“谢谢你!”她开心地抱著书册,“让我说啊,我最好的战友是你,我最好的同袍是你,你最懂我,是我最知己的挚友。”天下无双、独一无二的那种。
她其实也很懂他。他没将这句话说出口,只是凝视着她愉快地落座,纤细的十指翻开书籍,专注地捧读。
他嘴角微勾,安静地移动,她亦没有抬脸。
就这么相处着,谁也不必多说话。
当她因为光线不足而感双目疲困,才发现原来他一直坐在自己旁边。窗外淡洒月光,案头烛火不知何时已给点上,她真的是看书看得很久了。
不觉将视线从窗边拉回,落在他俊美的脸庞上。他拿著书册,垂眸凝阅,轮廓因月照而光华隐柔,那种淡然孤高的清雅,令她心口突跳。
她几乎望他入迷。他真的是个美男子啊……
“你累了吗?”他合上书,侧首睇她。那过于直射的凝视,要他不发觉也难。
“有一点。”她道,目光却不曾转开。
他叹息,“你在看什么?”
“我?我在看你啊……”这书房里就他们两个,她还能看谁?“上官,我今儿个才知晓,原来你的长相真是挺……赏心悦目的。”她终于有些理解那些姑娘家为何对他神往,不过,换作是她,还是没能只凭一张脸皮就醉倒。
毕竟,喜欢一个不认识的人是件挺奇怪的事……他们认识了多久?六年?七年了?她倏然出神。
“别胡诌。”他站起身,见她发愣,便启唇示意:“嗯?”
她清醒过来,笑了笑,道:“不……我只是在想,你陪我坐在这儿这么久,不会无聊吗?”她想知道,他和那莫姑娘赏花间谈不见喜悦,同她在书房里沉默对坐又是什么感想?
他轻顿,似是对她的问题略感意外。
“我习惯安静阅读。”
他给的答案真模棱两可啊……但,她已足以明白。
欣喜满溢在脸庞,她不打算隐藏,让他看个清楚。说笑道:
“上官,我肚子饿了呢……你们府里的厨子手艺实在好,你不会亏待我吧?”
他只是推开门,道:“走吧。”
瞅视着他眼底那抹极浅淡的笑意,她心念一动。
她忽有种欲望,想知道若是他明白她为女儿身,还会不会这般对她好?
抑或者,像是莫姑娘那样,难以进入他的领域?
这个问题,困扰她整夜。
※ ※ ※
“湛露,你看,我这样美吗?”
上官绿在湛露面前转着圈,展示自己身上粉嫩的新衫裙。
“咳……”湛露含着一口茶险些呛着,忙放落茶杯,“呃,很美、很美。”头一回被个姑娘这样问,她虽不好意思,但回答却很诚恳。
上官绿的确是个非常柔美的姑娘,姣好的面容和身段,在在绝丽无俦。
“钦,你真的觉得我美啊?我瞧你每次来都只找大哥,压根儿无视于我。”她调皮撒娇地扁嘴,却让湛露好生心惊。
上官绿该不会……对她有意吧?
“绿姑娘,我……”或许不该时常和她独处,造成暧昧错觉?上官紫在前厅和访客议事还不来……
“快中秋了,你不用回家吗?”上官绿打断问道,不待她答,却又任意自顾自地说着:“我跟大哥虽然住在侯府,但逢年过节都要回去呢。瞧,打扮得漂漂亮亮,最好气死他们。”她得意地摸着自己脸蛋。
听出她不是特地妆点给自己欣赏,湛露松口气,不过她适才的话却很奇怪。
“气死他们?”中秋不是回家团圆,怎么……
“对啊,就是气死他们。”上官绿拉整衣带,挑高秀致的眉冷笑道:“我最讨厌上官府的人了,全都是一群势利鬼!我跟大哥的亲生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养我们的是爹亲的兄长。不过,他们只是以为大哥可以利用才收养我们。大哥十六岁那年,他们就要买个官职给大哥,在朝廷占个地位,把大哥当成工具操纵。大哥没有答应,违背他们去考武举的时候,他们气得要命,说大哥是废物,还把我们赶出来。现在大哥又升官又封侯,一个个又前仆后继地出现,想讨好大哥,才能顺着他的大腿往上爬——”她愈讲愈生气,好不容易才哼哼两声忍住。
湛露怔仲。这些她从未听说过,她一直都以为他身世良好,家族多是达官显贵,出身贵胄,不料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