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沃英摇摇头,“礼尚往来,你上回请我,这会儿换我请你嘛。美食佳茗于前,先别谈这些个事。”弹弹手指,一壶热茶就给送了上来。“这是上好的西湖龙井,你可要好好品尝。”始终都是温和有礼的笑着。
“啊,李某谢大人。”从奴仆手中接过温热茶杯,李大人也暗暗放下心。望见沃英一直逗着笼中的小鸟,他问道:“沃大人也赏鸟吗?”
“是啊,最近才喜好的。”沃英啜了口茶,李大人才跟着饮下。
“哦?能有幸被沃大人豢养,肯定是难得一见的名种。”
不过是茶喝了一口,连口水也变得多了。沃英微微一笑。
“你可真识货。”站了起来,他缓缓踱步至桌边,“它还不太认得我,得跟它培养感情。瞧瞧,这可是我的宝贝。”将鸟笼往上一摆。
李大人略微欣喜地清目观赏,却在瞧见笼中物的时候,笑容却僵在脸上。
那……是一只麻雀吧?不论左看右看,横看竖看,他实在瞧不出眼前的鸟儿跟那种随处可见又不值钱的棕色麻雀有什么两样。
“这是琉球进贡时给引进的珍贵品种。”沃英补充解说。
啊?李大人很仔细地瞅着,那普通斑纹,那谈不上悦耳的叫声,那一点也不鲜艳的羽色,分明就是一只麻雀。
“嗯……这……真是极品啊!”他只得如此接道。
“是啊。”沃英眯起眼眸,笑道:“咦?李大人,你不吃茶点吗?我都说了别客气。”他先行夹了一块点心放入嘴中。
李大人看他吃下,才始动箸。
“那李某就谢谢了。”夹了同样碟子里的点心,一入口,他却脸色疾变,猛地呛咳起来,“咳咳!咳……咳咳!”将嘴中半块糕点挖出,他满脸胀红地抬起茶壶灌下。
“怎么……是不是很咸啊?”沃英呵呵笑着,“真是,我都忘了提醒你,我吃的是糖糕,可那盘里剩下的,都是用盐做的白盐糕呢……还是你用来贪污的盐哪。”他特别指定店家招待的。
李大人猛喝着茶水冲去嘴里难以承受的咸味,热茶烫得他双唇红肿,水遇盐成盐水,喉咙更呛得难受。像是想起什么,他恐惧地作呕起来。
“放心,毒不死你的。”沃英捧着鸟笼,悠悠哉哉地又回到楼栏旁坐下。“绝对不会有数月前你请我吃的那一顿来得毒。你知道你最大的失误是什么吗?就是你只迷昏我,没有毒死我,现在我又回来了,你说,我该怎么处理你才好?”好困扰地思考着。
李大人眼泪鼻涕弄得满脸都是,狼狈之极,爬跪到他面前,拼了命地解释道:“沃……咳咳!沃大人!拜托……请您高抬贵手,这事儿……咳!咳,不是我一人主使的,纵然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您动脑筋,我——”
“是啊,你一个堂堂盐运使司,怎会动脑筋动到我头上呢?”他垂眼而笑,表情却倏然阴恻,道:“很简单,不就是怕我挡了你的财路吗?”
李大人惊恐万分,“不!沃大人……”
“叫你管盐,你却胡乱增加运盐工本钱,六十万银变成九十万,实收三百斤却只报两百,还和私盐商勾搭。一手跟私盐商拿钱打通关,另一边就随便抓无辜的人充当走私犯给官府交差,利上加利,中饱私囊。”语毕,他颚微抬,轻敛眼睑,睇着李大人颤抖的身子,尔雅低喃:“如何,做这官,很赚钱哦?”
“沃……沃大人!”李大人冷汗直流,见沃英保持沉默,仿佛在等着些什么,他勉强堆起谄媚的笑,急声道:“如果沃大人想……绝对!绝对不是问题!”给人完全掀了底,只得先想办法拉拢。
“啊。”沃英抚着唇,“你是在指责我,想用这种方法分一杯羹?”无辜地反问着。
“不!不不!如果有沃大人来加入,上定更可以顺利进行!”李大人忙澄清。虽然,那其实就像是养了头老虎在身边,不过现在,也只有这个方法了。
“喔……”沃英状似称心地邪笑,道:“那,你要怎么表现你的诚意?”
奏效了!李大人一愣,立刻道:“我府上尚有白银五千两,这些,虽只是蝇头小利,但就先给大人当薄礼,望大人笑纳。”
“呵……你可真是……懂得见风转舵啊。”轻击掌,登时有数名官差上了楼来,一字排开,教李大人满头雾水。只听沃英问道:“你们都听见了吗?”
“是的,大人!”整齐答应。
“好极。”沃英微笑,敛眸睇向李大人,慢慢地道:“哪,你身为朝廷命官,先是藉着职务知法犯法在先,又企图贿赂我在后,你说,这罪责该怎生算才好?”马上抓去凌迟!
“你!”李大人激动愤怒,没料他前一刻谈论交易,下一刻说翻脸就翻脸!
“这楼上下都是我的人,劝你不要浪费力气。”无视对方贲张的情绪,他老神在在地从衣袋里掏出个小锦囊。“我问你,关于买卖私盐这事儿,有谁在后头给你撑腰?”在掌心倒了些麦子,弄碎以后,他喂着笼中的鸟儿。
李大人没有言语,是因为说不出口,也是因为不能说。
“你不会讲是吗?那我教你好了。”很简单的。“主使者呢,就是内阁首辅严嵩的龟儿子,严世蕃;包括谋害我命的事情也是他一手策划,你要记住,在皇上面前,这说词一个字都不能漏,知道吗?”
李大人闻言大惊!内阁首辅严嵩仗恃着受皇上宠幸,专事弄权,贪得无厌,他的儿子严世蕃更是倚父而威,徇私枉法,因为权大势大,所以没人敢与之抗衡。
虽然他们图利盐运的事情,严氏二人的确也收了钱,但并不能算得上是主使人;再者,会想将沃英铲除,严世蕃更是毫无参与。
“你——”想牺牲他来对付严氏父子?
“严世蕃反正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你何必维护他?”沃英眼瞳森冷,唇角微勾,“这样一来,你就可以稍微脱罪,何乐而不为?如果做得好,我还能让你衣锦还乡,要是做不好……啊,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李大人怔住,不过上会儿,就像是斗败的公鸡般垂下头,只能任由摆布。
沃英满意地微笑。
“你要记住刚才的话。”冷冷地提醒一句,末了,他唤来属下:“送李大人回去,顺便,把五千两也搬回来。”唉,不知要运几车呢。
李大人不可思议地望着他。“那五千两……”
“当然还是要收了。”沃英理所当然地拍去袍袖上的碎麦,温雅地笑道:“我一向来者不拒,谁给我银子,我就收来花用,你不知道吗?”拿人家钱却依旧做出龌龊的事,所以才会恶名昭彰啊。
众人对他敢怒不憨言,是因为他握有太多人攸关项上人头的把柄,纵然个个畏他如鬼,但,是利,也是弊。
像这次,小命不就险些丢了吗?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这鸟儿只是寻常麻雀,不是什么从琉球来的种,更非你说的极品。”见李大人脸色都铁青了,他才扬手,道:“送客。”
下属领命,将李大人给“请”走。
“真累啊……”他喃喃低语。
虽然外表和动作上看不太出来,不过,他的气力尚只有恢复四成左右,大夫说他不可太过疲劳,最好是再补养半年最为妥当。
半年?他可没那么多时间躺在床上醉生梦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