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牛肖免肖蛇肖羊肖猪者,避!”那道士手一抬,边念咒边指示着。
旁观的众人闻言,有大半都闭上了眼,不然就转过身,只除了视力不佳的老人和不解事理的小孩。
那道士馀光偷瞥着,黑炭般的脸上,五官模模糊糊。拔开竹筒上的塞子,喊道:“收!”两指并拢疾挥。
话方落,昏暗的角落登时飞射出一诡异小黑影,直直冲向竹筒,隐约听得“咚”的清脆声响,那道士迅速地将竹筒口给塞了住。
“呼!”转过头,有着两撇小胡子的道士吐出口长气,本抬袖想抹汗,不知何故又放下了手,朝着众人安抚道:“好了,法事已经结束,恶鬼给贫道收服于太极化魂壶,不得作怪。这以后,你们不用担心再有邪门事发生了。”拍着手,要大家可以不用再回避。
“喔……是、是是!”妇人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这道士好似被粗石磨过的嗓音极不自然,过低的声量,不仔细点听,还真不明白说的是些什么。“谢谢道长!”欠着身。
“娘娘,好好玩儿!刚刚有东西跑进叔叔的筒筒里!”证词一。小女娃儿不会撒谎的天真笑语。
“是啊!我也看到了。一团小小黑黑的东西,肯定是咱们家的霉气。”证词二。年纪最长的婆婆,面上附带无比感激。
“这师父真够厉害!”后头的年轻长工搭腔,没有太大意外地,瞬间引起众人的赞叹感谢和齐声共呜。
那道士却颤了下,忙说:“不敢当、不敢当,收妖除魔,本就是贫道的天职。”正待喘口气,就见一个少年拼命地瞪着这边,瞠目结舌。
道士心微惊,顺着少年移动的目焦,瞧着自己腰间的竹筒罐。
糟!此地不宜再留!
“总之已经没事,请诸位放心,你们的善款,贫道一定会上禀太上老君以示显扬,那么就不便多叨扰。”退退退!拿起法坛上的桃木剑和黄铜铃。
“咦?别这么见外嘛,何不休息至天明再走?”毕竟人家帮了大忙,礼数合该要周到。
“不不不。”道士始终都将脸低于某个角度,态度卑微不尊,谦虚至极。瞄到少年已经举手要指过来了,快速地补充道:“这最近不太平静,贫道还得赶去别的地方解救大众脱离妖魔鬼怪的纠缠……谢谢各位,告辞!”转瞬间已经收好吃饭家伙,拱手后拔腿就跑。
“欸,这道长真是好人。”瞧,为了他人这般牺牲奉献,连觉也不睡。
“是啊,可救了咱们一家子人。”而且收费便宜。
“可不?人家可是张天师的后代呢。”祖宗赫赫有名!
少年手指抖抖抖,呆望着道士消失的背影,耳边听的尽是大人们庆幸安慰及欣赏拜谢之语。他舌头冻了住,结成冰石,怎么也无法开口打断。
是一只鸟。
他从娘的指缝下看得很仔细很努力,只差没有滚出眼珠子。跑进筒子里的,不是什么可怖幽魂或者害人晦气。
而是一只小鸟!
***
“小乖,你说,我是不是很坏?”
脱下黄色的道士服,本来暗哑的嗓音变得此较顺耳了些。矮小道士皱眉叹了叹,走近水盆,用湿布巾拭着脸,那附在肤上的薄黑炭随着流落的墨水而渐行褪去,看来不再跟姓包的某人有奇特渊源。
换回自己的衣衫,张小师将挽起的长发放下,熟巧地绑成两根细长辫子,因为怕冷而泛红的双颊,如满月圆形的轮廓,不怎么能称之为美的五官,拼凑出甚为平凡的脸孔。
卸掉了伪装,她不再是什么厉害道士或者神人后代,仅是一个很平常很普通、走在路上都没人会多瞧她一眼的小姑娘。
她抓了抓头,走至椅旁坐下,望着站在木桌上啄食的棕色小鸟,下颔顶着桌面,指尖从竹筒里挑了此麦子,细细地搓洒在小鸟前。
“听到他们说我是好人,我更觉丢脸了。”扁着嘴,索性趴下来。“还有啊,那个长工,好可恶的,明明说好是七三分,最后竟威胁我一人一半,不然就要揭穿我呢。”没错,他是帮她打听了不少有用消息,也很懂得配合带动气氛,但是,到了最后还突然这样变卦,也未免太不守信用了吧。
闭上眼,再张开,她瞅着自个儿的小伙伴,轻声喃念:“算了……谁教我也是个大骗子呢……”
她一事无成,没有本领,只会用些取巧的伎俩招摇撞骗,活该被这般暗坑。
“神明果然是有长眼睛的啊……”
将脸埋入手肘,语音模糊。
小鸟像是有所感应,昂起头来,唧了一声。
张小师抬眸,睇着它无辜的模样,噗哧笑了出来。
“小乖,跟着我这个坏主人做坏事,真是委屈你了。”摸了摸它小小的头,她转着眼珠。“好!”猛然坐直身,探手入怀,掏出一个有些破旧的卷轴。
轻轻地打开,她从包袱里拿出笔墨朱砂还有符纸,点香三灶,置于桌前的茶杯上,像是忘了些什么,她又取颗梨放妥祭拜着,随即神情专注。
“破邪类……镇宅平安……”
翻着卷轴里的图图文文。点三清,下笔咒,埋头努力。
***
三更半夜。
张小师偷偷摸摸地走近前两天才来作法过的陈姓人家宅邸,小心地左右望了望,没人。
从袋子里取出书好的符,两红一黄。两张红的用来镇宅,得张贴于门墙处;一张黄的则是避邪用,以焚烧法化之。
蹑手蹑脚地将两张贴妥于大门旁不明显处,她行至后门,在那个传言有黑影会飘来晃去的树下,将符纸燃烧。
“仁至义尽。”双手合十,她虔诚地祝祷这家人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其实,她根本没什么天大了不得的法力,只是会打听流言和把握机会,略施敛财小计,间接填饱自己肚皮。虽然明知自个儿看书画来的符咒一定没有帮助,但这么做,算是她些许补偿的忏悔。
她的良心很小一颗,很小很小,却还是存在的。
拿起腰间的竹筒,她眯着单眼,对一个个用来透气的小洞道:“小乖,你说下一个地方去哪儿好?”杭州?广州?走南还是走北?
因为她做的是骗财勾当,所以理所当然,不论是城镇乡村,都不能待太久,如此一来,既不容易被拆穿,也可避免麻烦找上门。
小乖唧了唧,却不是回答她的。
张小师感觉后头有东西不对劲,立刻回身!只见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站得好近好近,大概就贴着她的背,一张苍白至极的脸孔离她肩仅半寸,黑发点缀披散,阴阴郁郁,惨惨兮兮,若伸出舌再双眼微翻,跟个吊死鬼没什么两样,差点把她给吓得神魂破散!
忍住冲口的惊呼,张小师捂住嘴,倒退五大步贴上墙壁,一颗心险些从胸腔跳了出来!“你……你……你干什么!?”好半天才说得出完整的一句话,劈头就是教训这无礼又突兀的家伙!
那男子好像被她激烈的举动小小打扰到,慢慢地退开,状似没精打采地掀着眼睑,犹若神游。走了数步后,迟钝的停住,随即好困难地蹙眉思考,抬眸瞅着她,猛然,才像终于想通了什么撼天动地的事,一双眼睛瞠得好大好大。
左右望了望,他指着自已,困惑地小声问道:“你……你在跟我说话?”
“不然跟鬼?”这大街上冷冷清清地就他们俩,难不成她还自言自语?“人吓人可是会吓死人的,你知不知道?!”尤其是,他那像是一百年没安好眠的可怕尊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打声招呼就出现在无辜者的眼前。张小师忿忿地怒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