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魅轻笑,“是呀,勾魂这等重要事,一时半刻都马虎不得。”
“那你快走,有空再联络。”鸰儿拎出丝巾,挥手欢送他。
“小没良心的,该走的是你,我准备在这地方等那双夫妻鸟。”
“那……那我走了,对了,你可千万别抓错人——”
“难道你还怕我认不出他?”嘿,这小没良心的,很藐视他当鬼差的专业噢。
“也对。”鸰儿不想在魇魅身旁多待一刻,不只因为她讨厌这家伙老是向她逼婚——虽然她知道魇魅只是在戏弄她,也因为她更不喜欢从他口中听到自己反覆坚持的傻劲……
她衔着小小包袱,恢复鸟形,振翅而去。
魇魅望着她飞远,另一名男子来到他身后,听见他心有所感地缓缓吟道:“情深缘浅、情浅缘深,苦,两者皆苦。”
“这是你的切身之痛?”
“痛?不,我甘之如饴。”魇魅回道,嗓音转为温柔。
“你方才劝那名小鸟精的一番话,好像正是我日日夜夜在你耳边叨念的,你倒好,直接拿我的话来训她?可你有什么资格呢?你劝她早早醒悟,但你自己沉沦得不比她浅。”男子半取笑道。
“我拿那番话劝她,只不过是想在她身上看到与我相同的反应。我与她,都很傻,所以我必须藉着她来告诉自己——最傻的人,不只是我。”
“难怪你当初愿冒险助她,让一条未饮孟婆汤的魂魄人世,不过你老是开玩笑说要娶她,万一她当了真……”
“她愿嫁,我也不愿娶。”面具下的魇魅浅笑着。她,不是他所要的。“况且咱们鬼差又不能娶妻。”他才不会去犯下天条咧。
“那你还老以逗弄她为乐?”
“玩弄着她的傻,我才会觉得自己比她聪明些呀。”这可是自我安慰,也是他在工作之余的最大乐趣。
他身后的男人顿了顿,扬起邪笑。“你真是只恶鬼。”
第五章
鸰儿所能容忍的分离日子,仅只短短四日。
这比起她三十年前、五十年前、七十年前那几回被轰出卧雪山时只离开一个晚上的纪录,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来遏止自己泛滥成灾的思念。
似箭归心,让鸰儿加快了振翅的速度,奈何鸟爪上勾握着一大个包袱,加上嘴里叼衔的物品,严重地拖累了她,让她飞飞停停又气喘吁吁,好不狼狈。
一大袋为他精挑细选的衣裳及土产,对只鸟儿而言果然太沉重了……呼呼,好累、好喘……
眼见凤淮的住所映入眼帘,鸰儿精神一振,双翼拍拂得更使劲、更有力。
远远的,她瞧见凤淮的身影,好似一朵曳过苍穹的洁净白云。他手执书册,走向屋外两株高树间以绳索缠架成的绳椅,拢妥衣摆落坐其上,状似悠闲地揽卷阅读,凝神专注。
他看起来……过得真好!
即使没有她的存在,还是过得很好。
鸰儿有些气恼地想。
寒风抚起晶雪,凤淮伸手压住被风吹得啪啪作响的书页,放任向来一丝不苟的白发随意飞扬,身上仍是那袭单薄白裳。
“风那么大,你还穿这么少,不怕受了风寒?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鸰儿不满地嘀咕着,担忧的情绪全写在小脸上。
她知道他不畏寒冷,虽然拥有深不可测的内力,却从不靠内力运热来保持体温,反而让体温降至与冰雪同温,甚至比冰雪更寒更冷。
不用她担心,不用她叮咛,他可以将自己照顾得很好,独立自主得令她涌起满满的沮丧与无力感。
他若有一些些依赖她,兴许他现在的神情会透露些显而易见的失落;兴许会有点心浮气躁:兴许也可能茶饭不思——
可惜,他脸上有的只是云淡风轻。
相形之下,她就显得太沉不住气,不仅沉不住气,更没骨气……
鸰儿在距离凤淮五步远的雪地上敛翅停歇,羽翼不可避免的发出拍打声,唤回那双专注于字里行间的淡瞳微扬,凝望着她。
鸰儿恢复娇俏姑娘的模样,没多说什么,迳自埋首在手边的大包袱里,努力翻找摸索,好半晌后,她抖开一套青霄般湛蓝的男子衣裳,小跑步地奔到凤淮身边,将衣裳轻罩在他肩头。
凤淮静静凝望着她的一举一动,瞧得她有些窘。
“今天好冷,你要多添件衣裳,小心着凉。”鸰儿低下头,轻声道。
他心里一定在想着:你怎么又回来了?!死皮赖脸的赶也赶不走!
鸰儿贝齿扣咬着粉唇,为自己心底浮上的猜想而觉得难堪。
“我不冷。”长久,凤淮轻启薄唇,双眸又落回书册间。
风起,他下意识抬起左手揪住湛蓝衣裳的衩领,徒留空荡的袖摆翻腾成浪。
鸰儿见凤淮没扯开那袭蓝衫,心头泛起浅浅甜意。“哎呀呀,要看书就进屋里去看嘛,风一吹,你的发全给拂得散乱,又扎眼又碍着你的视线,连书都快抓不牢,差点给飞了——”
“屋外凉爽。”他随口应道,嗓音一如往昔清淡。
凉爽?!这男人八成已经丧失了五感,连冷热也区分不清了!这种冻得她浑身直打颤的极寒温度,也能称之为凉爽?!
面对他如此回答,鸰儿只好舍命陪君子,挨在他身旁坐下,享受这冻死人的“凉爽”。
唔,好冷。
鸰儿手动动、脚动动,尽量让四肢停不下来,好磨蹭出些许暖意。
“凤淮,你不问我为什么又回来了?”虽然早猜到他不会有太感人的答覆,鸰儿仍是每回都问。
“你的不守承诺,我已见识无数回,毫无诧异。”
果然又出口伤“鸟”了,呜,早知道就不多此一问。
“我又没有亲口向你承诺‘我走了就不回来’……”鸰儿再度犯起嘀咕,有些泛白的粉唇抿了抿。“那……你有没有想我?”她不自量力地再问。
“没有。”他答得迅速,一反以往总是带着清傲的口吻缓缓反驳,此时的否定反倒像是欲盖弥彰。
只可惜憨傻的鸰儿被字面上的“没有”所蒙蔽,难以深思其中涵义。
“我就知道……”好失望好失望,“可是我有想你噢。”时时刻刻。
一双莲足晃呀晃、摇呀摇,牵动绳椅上的凤淮一并陷入摆荡震动。
“想着想着,就回来了。”她笑,毫不掩饰颊边浮上的两朵轻红,“回来之后,就不要再走了。”后头这句轻语,是她最衷心的希冀。
凤淮不置可否,只是伸手轻拍在她不住轻荡的大腿上,淡淡斥道:“坐好,别再晃了。”她摇得让他无法静心阅读。
鸰儿虽知凤淮这一掌毫无遐思,仅是出乎直觉反应,却依然烧红了粉颊。她动也不敢动,羞答答地凝望着他那只极少沐浴在烈阳之下,因而显得异常白皙的掌背。
他的手,冰冰凉凉的,不若一般寻常人的体温,透过她单薄的纱裙,过渡如雪般的寒温。
鸰儿静娴地停下扰人举动,让凤淮感到满意,书册上某段宇句紧扣着他绝大部分的注意力,使他一时之间忽略了他的掌仍搁放在她纤长腿上。
全身的火热由他冰冷掌心贴熨之处开始点燃,直窜上她的花容,让她再也感觉不到半丝寒意。
好奇特,分明是如此冰冷的大手,却带来源源不绝的热意。
鸰儿小心翼翼地摊掌反握住那只大掌,见他专注得毫无所觉,她像个发觉新奇游戏的小嫩娃,喜孜孜收拢白玉五指,将他包覆在自己掌心,却仍不敢太过使劲,就怕惊扰了凤淮,失去这如梦似幻的温暖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