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没什么!”她忙摇头。若他听仔细方才那句诚实的话,恐怕下一瞬间,她就会连人带碗给丢出府邸了。
鸰儿不好再盯着他,不安分的目光只能四下流转,突地,她被一件搁放在木柜上的东西勾住全部注意。
“那、那是……”
一个手工精巧的鸟巢!
“为什么会有鸟巢?是、是你做的?”而且……是做给她的?
凤淮投给她一个“大惊小怪”的眼神,淡然道:“你这只连巢都不会筑的鸟,连个栖身之所也没有,这鸟巢姑且让你充当寝房。”
鸰儿吐吐舌,她虽修炼成精,但所有的心思只悬挂在凤淮身上,哪来空闲去学啥鸟事?教她筑个巢,等于要她孵颗蛋一样困难。
鸰儿欣喜地褪去人形,拍振羽翼,飞进新窝里去试试她的新床。
大小刚刚好!
巢里还细心地铺上一层保暖的软绢,好舒服噢。
她开心地嘤咛两声,向他道谢。
凤淮似乎被她的喜悦所感染,唇畔牵起一抹若有似无的淡笑。
鸰儿又飞回藤椅上,唰的一声变回俏丽嫩娃,“凤淮凤淮,你的手真巧,这鸟窝好舒适,谢谢你。”
凤淮仅是浅浅颔首,算是回应了她的赞美及感谢。
鸰儿笑得嘴都合不拢,两人彼此静默半晌,她羞涩地抬起头,甜甜一笑。
“凤淮,你送我鸟窝,是不是表示……我可以一直留在这了?”
凤淮一怔,唇边的淡笑敛去。
矛盾。他嘴里说着要赶她离开,却又在她睡熟之际为她编制鸟巢,好让她拥有一处像样的安身之所……
为什么?
若她不问,他竟未曾察觉自己口是心非的反常之举。
“凤淮?”
她黑白分明的灿眸中,映照出他染雪的面容,那张即使此刻是如此困惑不解,却仍没有任何情绪点缀的白发峻颜。
接着,他在她眼底看到她的柔荑抚过他的白发,带着忧心的纤指穿梭在他发问轻轻安抚着他,他没有挣脱,只是专注地凝望着两潭澄眸间所倒映出的自己。
她的动作自然而然,仿佛她与他曾不只一回有过这般的举止。
好熟悉、好熟悉……
是谁总是这样看着他,总是这样一回又一回地唤着?
要一块白头到老噢。
“一块,白头到老……”他无意识地吟喃。
一闪而逝的模糊笑靥,让凤淮猛然退离鸰儿的指尖包围,左掌紧紧握按在右臂上陡地燃烧起来的白虹剑焰。
“凤淮——”鸰儿慌了手脚,望着凤淮被烟炎所吞没,她急忙想上前。
“不要过来!”他喝声,制止了她的动作。
总是如此,一旦他开始起了些微情感上的涟漪,右臂上的白虹剑便蠢蠢欲动,那是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强劲地将他身躯里所有紊乱思绪抽得一干二净,然后,当他意识恢复清朗时,便又变回最初的冷情“凤淮”。
蚀心之剑……蚀情之剑……
一套泛着新染布料清香的衣裳由他头顶罩下,将他整个人包裹在纺绸之中,软柔的布料减缓了自他臂膀上大量窜吐的烟云。
鸰儿圈抱着他,不愿放手让他的身影与白虹狂烟相融。
似燃烧、似蒸散的白烟窜升天际……
随着烟云而消散的,是凤淮还未能发觉的陌生情愫,也是鸰儿入世轮回所盼求的爱恋,一点一滴,消失。
因为,白虹剑——不允许凤淮触碰任何世间情愁。
第六章
她又教凤淮给赶了出来!
她,输得一败涂地。
输给了拥有蚀心之名的白虹剑……
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无论她如何全心全意的付出、怎么辛苦努力的耕耘,仍敌不过蚀心剑。
“可恶的白虹剑!当年若不是我断发剪爪助你淬火成形,你以为你能被铸造出来吗?!结果你竟然这样回报我!可恶可恶!”早知如此,她才不会浪费一绺青丝及十指指甲来造就今时今日的绊脚石。
鸰儿吸吸鼻,眼眶淌出的泪水全教低寒天温给凝结成冰。
眼前浮现出千年前那柄曾属于人世之剑的白虹,它的成形、淬炼及铸造,她都曾亲自参与,就连“白虹”之名,都是由她所取……
它是聚集她及她的夫婿所有心力共同孕育之剑,他的坚定意志及她的细腻发肤,阴阳所调而铸成的剑,更曾是她与夫婿的订情之物呀,为什么现在它却阻挠她?
哎,沮丧……
鸰儿双臂圈抱住自己,一人独坐在凤淮府邸外数里的树上,昏沉的脑袋深处泛出源源不绝的疼痛,将她满脑的思绪搅得又糊又乱。
日前所受的风寒未愈,现下又再吹风,难怪她觉得头疼欲裂。
一切,又回到原点了吗?
她与凤淮,又恢复到百年前的距离吗?
她又要再花一百年,重新让两人的关系小小地迈开一步吗?
哎,好沮丧……
凤淮在白虹狂烟歇止之后,外表虽无任何影响,但她就是察觉到凤淮变了,变回更久之前她初遇的凤淮——那个无情无绪的仙魔,既似仙又非仙、既像魔却又非魔的冷情之人。
全是那柄臭剑害的!臭白虹——
鸰儿蓦地瞠大瞳铃眼,“全是白虹的关系,那……把白虹剑从凤淮身边弄走不就得了?”她的思绪开始运转,没空再去管双颊正悬挂的冰块泪珠。
要怎么做呢?白虹已非寻常宝剑,它像条活蛇缠绕着凤淮不放,又没有具体形状……总不能砍了凤淮的右臂吧?
有了对策却没有有效的实行方法,到头来还不是又回到无能为力的原点?鸰儿稍稍振作的纤肩又垮了下来。
哎,还是好沮丧……
“凤淮……”
凤淮是他的姓名,是他千年之前的名。那时她总爱笑着说:“你的名字里有只大鸟,我名儿里有只小鸟,大鸟小鸟凑成一双。”
然后,无常生死将两人区阻在两个不同世界……她的夫,凤淮,在一次皇室亲族的夺权斗争之中,被陷入狱,最终竟连审也未审便惨遭绞缢酷刑,含恨而终,那日,正是他三十二岁寿辰。
同月同日同时生,同月同日同时死。
他死得冤枉、死得不甘,尊贵的皇族嫡亲背负污名,落得一口简陋棺木敛尸,陪着他永眠黄土的,只有那柄白虹剑。
而她,从刑场上收尸、剪去缠绕在他颈上的索命粗绳、缝制素衣、为他净身入敛,皆不假他人之手。她撑起所有精神为他安排后事,尽一个为人妻所能尽的微力。
然后,在父母之命下,百日之内改嫁一名将军为妾室。
在花轿喜锣停驻于她府邸那夜,她身着艳红霞帔,在房里悬梁自尽。
第二回点额妆、第二回披嫁衣,她所要嫁的人,依然只有凤淮。
至死,她都在轻念着他的名,只求先她一步离世的凤淮能停步等她。
“那不是我的名。”
这句话,却是承受白虹云烟洗涤之后的凤淮,冷冷回她的淡语。
“我从来就不叫凤淮,这名宇,是从你出现之后才有的称呼。那不是我。”嗓音如此冷然陈述,“在百年之前,我没有名字。”
他独居卧雪山,在这处绝世境界里,他不需要名字。他说,只因这一百年来,他习惯了她在耳畔如此唤着他,习惯了加诸在他身上的“凤淮”两宇,才让他一度错认,以为凤淮便是属于他的名——但他仍不叫凤淮。
鸰儿坐在枝哑上低语:“你只是忘了……忘了你是凤淮,没关系,我记得就好……”这番回覆,她没有勇气在凤淮面前提到,只敢自己轻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