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虽然如此嘟囔,步伐却不由自主绕过主屋,朝南侧的小厢房而去。
蹑手蹑脚踏入庭园之中,他便嗅到浓烈的烟熏味。怪了,现在的时辰烤肉太不寻常了吧?
烤肉!?
他迈开大步,朝火光正炙的小厢房飞奔而去。数名奴仆围在周围观看,竟没有任何人动手救火!
“白云!”他大嚷,得不到任何回应。
“哎唷,怎么无端端生了场大火?可惜了这南厢房,我原先还打算拿它来当柴房呢。”刘茜冷眼艳笑的嘲讽。
“他在里面,是不?”他恶狠狠瞪视着她,眼中恐怖骇人的绿芒吓得她小退三步。
可不一会儿,刘茜又壮起胆子道:“我哪知道小贱种在不在里头,就算在,也不过就烧死个吃闲饭的家伙——”
她话未断,他已不顾火舌正旺,撞开染火的木门冲了进去。
刘茜才举起手,她身畔另一个中年男子就拍拍她的肩,“这不正好,原想烧个小的,现在连大的一并入火坑,不正合咱们的意?”
“烧得死他们吗?”
“行,我早先让人在周围加了薪柴。瞧,这火够旺吧?”他露出狰狞的笑。
※ ※ ※
他在床铺下方找到奄奄一息的白云合,裸露在火场的左上臂让炽焰烧得面目全非,他背起白云合,在浓密黑烟中迷失方向。
“该死!”他低咒。“不会真正伤害咱们?那你告诉我,现在这叫什么?怕你冷着了,放把火帮你取暖!?”他斥责着昏迷的白云合,却吸进更多呛鼻浓烟,刺痛着他的眼及鼻。
最后,他靠着后方墙壁坍塌的小狗洞,钻出火场,也钻逃离了白府,顺着山势而行。背上的白云合浑身发着高烫,他原以为是因为火场内熏烧过久的后遗症,但直到深夜,白云合的热度无减反增,脸庞红艳得吓人。
他来回山泉数趟,为白云合擦拭遍体冷汗仍无法解除他的痛苦。
白云合臂上严重的烫伤已经开始溃烂,再过不久,恐怕这条臂膀就要报废掉——不,也许连命也抢不回来。
束手无策之际,他自泉边胡乱拔些野药草,部分捣碎成什后敷在伤处,其馀的便塞入白云合嘴里。
“我已经尽了力,能不能见到明天日出,就看你的造化了。”他一顿,瘫下疲累整日的身躯,双臂环膝,低喃道:“这样的结果对你或许才是种解脱。你的性子太温吞、太善良,只可惜投错了胎,成了白家人……死了也罢,至少,我不用再为你这笨家伙奔波烦恼。”他别开眼,不再去瞧那张布满痛楚的汗湿小脸。
绿眸掩上,靠坐在冰冷石壁上,阒静的石洞中只闻野地的虫呜哀哀及白云合浅细的痛吟声,交织在他混沌又怅然若失的耳际。
他不在意的,失去了一个弟弟罢了……反正他注定孤单一人,没什么好怕的!他不会在意的……
浓浓睡意席卷飘离的意识,这是他唯一的念头。
翌日醒来,原先他以为会躺着一具尸体的地方空无一人,他不由得弹跳而起。
该不会昨夜让山里的野兽给拖回窝里当大餐了吧?
一思及此,他在石洞中寻找蛛丝马迹或是兽类的足印。
“你在找什么?”一道带笑的嗓音自洞外传来。
破云而出的旭日耀眼地洒在破损脏污的白色衣衫上,洞穴内的他微眯起绿眸,凝觑着看来神清气爽的白云合。
“你没事了?”他昨晚随便采的那些杂草当真有效?
“除了臂上疼了点,其馀皆无碍。”白云合回以浅笑,蹲下身子将衣摆里的水果递交给他,“早上我去采的,味道不错,尝尝。”
“我还以为你熬不过昨天。”他接过,大啃一口青红的果实。
“或许是我命硬吧。”白云合侧坐在离他数步的石块上,转向他,凤眼里是满满的笑及迥异于平日的深沉。“我若断了气,不就白白便宜了你?我能活下来最恼的便是你吧?笨手笨脚的我恐怕会挡了你的路子、碍着你的行程。”他轻笑出声,“可一想到用我的死来换你的解脱,我便好不甘心。我要存活下来,继续看着你懊恼的神情。”
他微怔。这番似讽似嘲的话语是出自于那个滥好人白云合?
不,他不是白云合!至少,他不是他所认识的白云合!
像是另一个陌生的灵魂窃据了白云合的肉体,另一个魔物霸占了他那善良又文弱的“弟弟”,透过他漂亮的脸孔吐露毫不相符的字句。
然而,那股邪异的气息在白云合再度偏回脸孔时又消弭无踪。
“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他先是一呆,才缓缓道:“让自己变得更强。”不准许任何人再扭握着他的命运!
“强到足以‘欺负’别人。”白云合笑着点头,背光的脸庞缓缓转向洞穴外,半晌,再度觑视他。
“大哥,我会忘了这一切他们加诸在我身上的屈辱及伤害……”白云合勾起笑,停顿。
“你还搞不清楚吗?刘茜和那个男人想实我们于死地!而你竟然选择遗忘这一切的伤害!?”他薄怒低吼。
他早该知道白云合的个性,他太容易原谅别人的过错,独自承担下所有悲哀。年前刘茜恶意将他锁在酒窟,存心活活饿死他,获救的白云合事后也仅是轻笑带过,而现在别人的火都放到他头上来了,他还是无动于衷?
“大哥,你错了。”云淡风轻的嗓音冷然似冰,稚气的脸庞轻吐出血腥的誓言:“我会忘掉一切,在我亲手杀光他们之后。”
第五章
那是一场梦境。
梦中的他与白云合身形转变迅速,由青涩童年瞬间化为巍然青年,而跨过其中差异时所承受的苦痛磨练及成长如惊鸿一瞥,一闪即逝。
人很容易因时光流逝而忘却某些记忆,不管那记忆当经如何深刻入骨、痛彻心扉,久而久之,当时的心境已难再体会。
对他如此,对白云合如此,对怜我亦然。
怜我在十一岁那年的武试,惨败在武判官手下,或许其中带有对阎罗所设定规画的违抗快感。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快感,她在阎罗冷冻似冰的眸光下,足足被罚十日的苦力劳动。
十二岁那年的武试,勉强与武判官平手,却仍旧达不到阎罗的标准,毕竟石炎官绝非省油的灯,熊掌虎虎生风,贸然想突进破绽也恐让那厚黑熊掌打成肉饼,所以她仅能以险招逼得石炎官与她一并落水结束武试。
破天荒的是此次失败阎罗却没有惩处她,只是怪石炎官武艺欠精进,修理了他一顿。
次年的武试,她非但没能与黑无常交手,甚至在与马面对武时便遭淘汰,当时阎罗的黯鸷神情,让她心中暗喜之际竟产生自己一无是处的错觉。
十三岁的她,俨然像名发育中的少年,细长四肢、削瘦腰间,长期习武所带来的影响,不但剥夺少女成熟时的身体变化,也越使她趋向神似于阎罗,而形成一道不可攀越的高墙,耸立在她与魑魅魍魉之间。她笨拙得无法自然与魑魅魍魉相处,而她冷然时毫不见笑意的脸孔,也是教魑魅魍魉避而远之的另外因素。
自从十一岁那年杀过一个人之后,阎罗不曾再强逼她接下任何阎王令,她的身分霎时让众人默许为“阎王护卫”,专司保护阎罗——真是天大的笑话,他的武功不知远胜她多少,还用得着她来保护吗?这些年她仍凭藉自己微弱之力与阎罗暗中较劲,即使武艺方面胜不过他,也总能在其他方面反抗他的专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