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复那段他永远不会忘记的话,眉头微拧,继续道:“因为他救了我,所以我照着他的话做,我照着汤姆的话做,我听话的忍耐着、忍受着那个绑架我的怪物,因为我没有哭,因为我很听话,所以那怪物用刀在背上刻下×,给了我一个新的名——Ximen,希闵。”
提到这名字时,他眼角微抽,像有人抽打了他一下。
火焰霹雳爆出了星子,瞬间亮了起来,又暗下去。
他抬起头,看着那团火吞噬着木头,像是在看着久远之前那个还以为可以回家的自己。
她听见他干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后桌,我发现汤姆骗我说我能回家,只是个谎言,那个地牢里,还关着其他人,其他男孩。我们每个人背上,都被那个怪物拿刀刻了字母。”
他将视线从那晃动的火舌拉回到她身上,苦涩的看着她,突然说:“有人说,连续杀人犯是美国才会有的一种产物,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摇头。
“因为那里有FBI。”他扯着嘴角,沙哑的说:“连续杀人犯多数会在自己熟悉的地方犯案,但有一些比较聪明的,为了避开追缉,会远距离跨州或跨国作案,州与州之间的警方没有跨州侦查权,就像国与国之间的警方没有跨国侦查的权力。特别是只是普通的失踪宴,或者警方以为只是单一的失踪、意外或杀人事件,更不会想到要去查询别的国家是否有类似的案子,或者将案子往上通报。你从事这一行,应该知道,若刻意想伪装成单独的犯罪案件有多简单。”
是的,她知道,红眼就是专门调查意外的公司,但事实上,很多命案都不是意外。
他告诉她:“连续杀人犯几乎都出产在美国,是因为美国的FBI联邦调查局独力于警察权之外,拥有跨州侦查的权力,所以才有许多的连续杀人犯因此被发现。事实的真相是,不是欧洲没有连续杀人犯,而是因为国与国之间的警方无法轻易调阅他国的犯罪资料。就算国际刑警组织可以这样做,也不像FBI的系统已经完备,国与国之间,也不像州与州之间,沟通起来那么简便,那牵涉到许多政治和外交问题。就像我刚刚说的,每当事件发生,也没有警方会想到要先查阅他国是否有相同类似的案件,没有人会联想到这可能是连续性的犯罪行为。”
这个说法,让她毛骨悚然,然后她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个,不由得震慑的脱口:“绑架你的人跨国作案?”
“对。”他看着她,嗄哑的说:“他们是兄弟,哥哥绑架男孩来凌虐教育,死了就随便挖个坑埋起来,活下来的让弟弟负责销售贩卖。他们给我们新的名字,用英文字母来区分我们,我是X汤姆是T,大卫是D。”
她又一震,诧异的问:“大卫和你同样是失踪儿童?”
叹了口气,他疲惫的抹着脸,道:“对。”
“他既然也是受害者,为什么会从事同样人口贩卖的事情?”她不懂。
“你有听过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吗?”
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是被绑架者因为人质情结,在受到绑架者的小恩小惠之后,对犯罪者产生感情,甚至反过来帮助绑架者。
她无法置信,震慑的瞪着他,“你开玩笑?”
“没有。”
“但他们虐待他,虐待你——”
他打断她,像吞了满口的沙,用那双痛苦的黑眸直视着她说:“我们要生存,他要生存,听话的人可以得到好处,汤姆证明了这件事,他因为听话而能有一部分的自由,大卫因此更进一步,他讨好他们,用尽一切的方式,大卫在得到……疼爱之后,则乐于成为控制者,而不是被控制的一群,所以他们把他留了下来,把汤姆留了下来,把我留了下来。”
她心痛的看着他,“为什么留你?”
“因为……”他眼更黑了,黑得像在无底的深渊里一样。“我是听话的小孩。”
忽然间,她懂了。
那个答案,如此明显。
他们不只留了大卫,不只留了他,还留了汤姆。
她领悟过来,一颗心,因为疼痛而颤抖。
“他们利用汤姆控制你。”就像大卫想利用她控制他一样。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脸上肌肉抽动,但他没有否认,只嗄哑的道:“汤姆救了我,他保护我,好几次。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死了。”
所以,只要汤姆在,他就会听话。
“他们要你去偷东西?”
“我很擅长。”他再次垂眼,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粗声道:“在我刚到那早,还没那么听话时,曾经试着想逃走,我用发夹打开了地牢的锁,但我没来得及逃出去就被抓了回来。我被打到半死以警告其他人,但那一次也让他们发现我有天赋,后来他们教我当扒手、小偷,教我如何开锁偷车、行窃,也许我不应该照做,但我不想被打,而且汤姆在他们手上,只要我慢一分钟,他们就会开始揍他或虐待他,有一次我晚了半小时,汤姆差点被活活打死——”
这根本是个可怕的恶性循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汤姆没有教他在那里的生存法则,他早就死了,但也因为汤姆的存在,让他成为了听话的小孩。
“他们后来很少对我动手动脚,因为我不能受伤,受伤会影响我的灵活度,所以只要我一犯错,他们就处罚汤姆。”他颤颤的再吸一口气,道:“我不敢犯错,不敢慢上一点。”
他又吸了口气,痛苦的道:“我不能,你懂吗?”
“我懂。”她哑声同意。
他神一般的偷窃技术是被逼出来的,别人偷的是财物,但他不是,他偷的是命,汤姆的命。
泪水再忍不住,在眼眶里蓄积,她凝望着眼前这像背负千万斤重担的男人,难以想像当时那个小男孩如何能背负着同伴的性命一路走过来,情不自禁的,她伸手覆住他紧握成拳的手背。
第12章(3)
她的触碰,教他为之怔忡,心微颤,不由得抬起头来。
屠欢直视着他,含泪柔声说:“你做的没错,你没有错,你只是做你应该做的事。”
他无法相信、不敢相信她竟然还愿意触碰他,竟然还愿意安慰他。
“我是个小偷。”他粗声粗气的开口提醒她,“偷窃是犯罪的行为。”
“你当时多大?八岁?十岁?十二岁?”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道:“我不认为除了顺从他们,你还有别的选择。”
他凝望着眼前这个勇敢坚强又美丽的女人,强迫自己说:“即便我偷的钱,让他们能继续绑架和我一样的男孩?”
她抬手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直视他漆黑的眼,“你只是想办法活下去,你让汤姆也活下来了。”
他的脸在瞬间扭曲。
“因为我,他身上的每一处骨头几乎都断过,内脏也曾多次破裂,到了后来,他连走几步路都会喘,但他们还是逼着他接客,逼着他去忍受那些性虐待狂,甚至当他发烧到四十度时也一样,那些人会因为他的病容而更加兴奋。而且这一切还因为他能够控制我,永远不会停止。”
他额冒青筋,鼻翼歙张,痛苦的看着她嗄声问:“告诉我,那样也算活着吗?如果是你,你还愿意活着吗?”
不,她不会愿意。
然后她知道了,那个领悟就这样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