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过雨红初淡,杨柳无风睡正酣,杏烧红,桃剪锦,草揉蓝,三月三,和气盛东南。”
歌声如空谷回音,清灵、圆润,唱出了慵懒柔和的一派春色。
杏花湖上,原是十几艘画舫各自游湖,彼此的丝竹歌声交错相传,虽是热闹,却也吵嘈,待此曲结束,竟是安静了大半,别条船的酒客甚至歌妓全往这边看来,还有更远的画舫也往这边划来想听个究竟。
“大爷您听,南坪城不是只有?!娘一人会唱,秀娘唱得多好呀!”四个姑娘趁机侍奉四个大爷,又是灌酒,又是夹菜。
“好!再唱。”赵天蛟是四人中的老大,满意地坐了下来。
荆小田转头向寇芙蓉示意,琴声再起,她开口唱道:“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芰荷丛一段秋光淡,看沙鸥舞再三——”
一曲又一曲,随风回荡在湖面,也飘进了荆大鹏的耳里。
“头儿,你妹子学得快,也学得好啊。”阎勇觉得今夜任务真轻松。
“大小姐在船上,留心看着她。”
“头儿放心,我自然要留心你妹子……大小姐?”阎勇大吃一惊,这才注意到抚琴丫头。“寇大人的女儿?怎会这样?!”
“或许多一双耳朵,可以多听些线索吧。”荆大鹏也只能如此自我安慰了。
那边船上四位大爷听着好曲,喝着好酒,身边还有姑娘可以摸,吃到酒酣耳热之际,四人也就聊了起来。
“南坪的商人变精明了。”赵天较叹道:“只收有信誉的钱庄开出来的银票,没银票就要先看现银。他们还会拿铁锤敲开查验,不敲上二十来个银锭子不罢休。”
“如此一来,我们生意做越大,就得准备更多现银了?”
“就是这事麻烦。我已经去筹了,等数目够了,再拿出来买货。”
“那我们这几天?”
“白天先到处看看,打听哪里有商机。”赵天蛟搂来身边姑娘,大笑道:“晚上当然去牡丹院快活快活了。”
荆小田一心二用,嘴巴唱曲,耳朵忙着听人说话。嗯,听起来是很正常的生意买卖内容,但他们做的却是坑人钱财的假银生意。
荆大鹏告诉她,坏人先拿出真银子取信商家,真正付款时调包或混充多数假银,骗走货物,待商家发现已追讨不及。
疑犯赵天蛟向来行踪不定,但他每到南坪,必先去牡丹院风流快活,正好藉他的色心弱点,掌握他们的动向,防患未然。
可荆小田再怎么努力听,就是听不到他们的落脚之处,也没听到他们打算去找哪位商家;而南坪有上万商家,只怕四人化整为零,各自作案,衙门力有未逮,更何况他们明天就要去牡丹院了。
荆大鹏另外给她一个钓鱼的计策,鱼若贪心,就会上钩。
她回头看一眼寇芙蓉,她弹完琴后,始终低着头,双手放在裙间绞着,似乎很害怕面对这种场面。
今夜见过了世面,寇小姐就应该明白,侠女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唉,一两银子也不容易赚啊,看在为民除害的份上,她只好使出浑身解数。
“秀娘!”赵天蛟喊她。“别唱了,过来陪我们兄弟喝酒。”
“秀娘要跟大爷对不住了。”荆小田福了个身。“奴家鬻歌为生,靠的就是这副嗓子,向来是滴酒不沾,喝了会烧坏的。”
“哪有这回事!好歹喝一杯,给我们兄弟面子。”
“还望大爷体谅则个,这边奴家为各位大爷倒酒了。”
“来!”赵天蛟拿来一个空杯子。“给你自己倒一杯,那个弹琴的丫头,你琴艺不错,爷也赏你一杯酒。”他又摆上一个杯子。
寇芙蓉惊慌地抬起头,一见四个酒气冲天的红脸大男人,又速速低下脸。
“咦!这丫头竟长得比秀娘,还有你们四个漂亮!”同伙惊叫道。
“哎呀!”荆小田借着侧身倒酒,微歪了头,将发上松松插着的一支金数给晃掉到桌面。她捡起金钗,故意在四人面前翻看来,又翻看过去,让那黄澄澄的亮光映入他们的眼底。“这支金钗太笨重了,总是簪不住,不如拿来换个银子有用些。”她说着就要将金钗收进袖子里。
“给我瞧瞧。”赵天蛟拿来金钗,掂了掂。“还真沉呢,约莫三两重吧。”
“还真是三两金!”荆小田惊喜地道:“大爷,您懂金子?”
“金啊,银哪,我都懂。”男人见到姑娘崇拜的目光,定是要吹嘘一番,更何况赵天蛟的确懂,懂到能铸出成色、重量皆难以辨别的假银。
“大爷是行家,如此难看的作工,让大爷见笑了。”
“你刚说,想拿这支金钗换银子?”赵天蛟仍把玩着金钗。
“是啊,奴家本想拿去熔了,改打其它样式,可又担心火耗折损,所以才想卖了换做银子。”
“这支金钗,我三十两银子跟你买了。”
“啊!”荆小田不敢置信。“真有这个价?!”
“你卖不卖?”
“卖!卖!我卖!”莉小田又是迫不及待地道:“奴家自幼辗转花楼卖唱,手上还有几件客官赏赐的珠宝,总想换了银子在家乡买块田地,盖间屋子,大爷您愿意收吗?”
“大概有多少?”
“零零散散,照以前估的价,,合计约有一千两银子。”
赵天蛟和同伙互使眼色,已明白无本生意送上门来了。
“这些都是奴家下半辈子的老本。”荆小田急切地恳求道:“大爷,看在艳娘姊姊的金面上,您瞧了之后,可千万要估个高价啊。”
“我总得鉴定个真伪。这样吧,明晚我们上牡丹院找你。”
“可奴家明夜已有客人相约。后日、大后日也是,不如就今晚。”荆小田眨了眨眼,语声转为娇嗲:“我们回牡丹院去,奴家给大爷看珠宝,大爷给奴家一个好价钱,咱们欢喜成交。再说,奴家今夜已经让大爷买了……”
赵天蛟盘算着,这秀娘天真愚蠢,轻易相信他人,且哄得她欢天喜地,又能睡她一晚,明天一早他就远走高飞了。
“你们去取银子。”他吩咐两个尚未醉酒的同伙。
“要多少?”同伙问道。
“我看秀娘很有诚意,取个一千五百两,一个时辰后牡丹院见。”
“啊,大爷——”荆小田感动不已,含泪欲泣,丝帕一挥,琴声响起,启朱唇唱道:“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凭栏拂袖杨花雪,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船夫将画舫靠了岸,让两个同伙上岸去,荆大鹏听到约定的暗号曲儿,明白她已经进行钓鱼计,于是摇了摇风灯,在另处等待的两个兄弟也摇了他们的风灯回应,随即熄灭,跟着两个疑犯去“拿”假银物证。
他这边不急,只等赵天蛟前往牡丹院途中,直接命轿夫抬到衙门去。
曲终人散,四个姑娘先下了船,荆小田亦起身准备“回牡丹院”。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岸边来了一顶花轿,有人掀了帘子沿路高叫道:“赵爷!赵爷啊!”
“艳娘!”赵天蛟看清楚那人,十分惊讶。
“赵爷,您果然在这里!”轿子尚未停妥,艳娘便奔了出来。
百密一疏。荆大鹏和阎勇对看一眼,他忘了交代凤夫人看住艳娘,竟教她来闹场了。
艳娘跑到画舫前,哀怨地道:“我们牡丹院有姑娘游湖回去,说看到赵爷您来南坪了,可您来怎不找我呢?奴家可是日思夜想盼着赵爷回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