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原来想整日缠黏在一块儿的,不单是她嘛!
第11章(1)
无双看着他画,只以浓浅的墨色,表现绘像轮廓,光与影,交织,融合。
虽是黑灰色彩,模样及神韵都捉足了九分,“她”正在绘纸之上,抬眸一笑。
“没想到你是真的会画耶……”不是随口说说——她这是赞美,便是赞叹。
“你以为我随便糊弄吗?”对她的质疑,霸下未曾动怒,还因自己被看扁,而面露了抹笑。
无双还当真点头,毫不遮掩:“要是你能辨色,就能画得更传神了……”
她替他惋惜。
他倒没应什么,仍是噙笑,淡淡的。
“你的眼……是天生的吗?”她盯着那对漂亮的碧眸,绿得那般美,像翠玉,若不说谁会知道,落入那片绿波之中,竟是黯淡的灰彩?
多希望,他也能“看见”她。
看见她与他相聚时,脸上荡漾的光彩,喜悦,不是暗色的灰,而是鲜嫩的粉。
霸下晕染了墨色,极浅的灰扩散在绘像的眼尾,将笑弧勾引而出。
“我不是一出生便无法辨色,只是那段时日已经太久,久到我忘却了某些色彩,但隐约记得,天与海的蓝,草与叶的绿……”声音越说越是浅淡,毕竟,真的还记下的,确实不多了。
“你是发生什么事,才会弄坏了眼?”她很想知道。
他唇边的笑淡淡抿去:“为了个娃儿而伤。”
“娃儿?”她眨眸,面露不解。
“过去许久的事了。”
“说来听听呀!”也许还有方法能治疗他的眼。
“也不是多光彩的事,被个稚嫩娃儿耍弄,饮下来路不明的茶水,结果赔上了眼,这种事,不提也罢。”他三言两语,道了始末。
“来路不明的茶水,你也敢喝?!”无双讶异到不行,忍不住数落:“没在图江城生活过的人,就是太安逸了,半点防人之心也无,换成是我,就算是我亲姊妹端上来的茶,我还不敢灌进嘴里!”
亲姊妹或许无心,旁人只消有意,要在茶里动手脚,是件多容易的事!
谁没防心,谁死得最快!
“确实没多有想,也不曾提防,一个如此年幼的丫头,笑容天真无邪,竟也有那般肮脏的心思。”而他,当时亦年轻,思虑未周。
“再单纯干净的孩子,见多了大人的丑事,也会给染成黑的。”她哼道,口吻像极了在说她自己。
语毕,她不忘训他一顿,要他聪明些,别傻傻地信任陌生人,仿佛一个唠叨的娘,正在数落儿子那般。
“也许,她是迫不得已。”他听她教训,乖乖不顶嘴,末了只回了这句,她则一脸不苟同。
“是哪个地方的坏东西?!做出这等劣行?!无怨无仇的,端杯毒茶害人?!你说!你在哪儿遇到的?”她代他气愤,嘴儿嘟天高。
她要问出人事时地物,弄清是哪来的小混账,用了哪种脏玩意儿!有了眉目,才好替霸下寻找可能的治愈方法。
“图江城。”他说,笔尖离了纸,暂搁一旁,本无他意,望了她一眼,却瞧见她满脸的错愕。
他话尚未言毕,当她是听闻自家城名过于意外,略顿,再道:“那日,我奉父王之命,前往图江城,祝贺图江龙王的添女之喜。”
添女?……是她出世那时吗?
她还有一姊一妹,又或者是哪一个?
“你去图江城之前,没听过图江的传言吗?那了那儿,最好啥都别吃、啥都别喝,自备食物,才是聪明。”她又不自禁地“训”他。
她表情嘲讽,又有一丝悲哀,提及自小长大的地方,竟只有贬,而无褒。
“图江城……这么可怕吗?”
无双睨他,双唇微抿:“你不是去送个礼,眼睛就给弄坏了吗?”自己便是活生生实倒,又何必问她?
霸下无言,静了半晌,才听她再说:“不知是地气……或是图江那儿有啥劳什子诅咒,住进里头的人,都像患了失心疯,双眼全被‘利益’、‘贪欲’所蒙蔽,个个丧心病狂,心狠手辣……”
瞧,连个小嫩娃都会递毒伤人,不是图江城有病,还能是什么?
无双本还想说些图江城的不是,眼光却瞄入绘像,方才泰半心思落在霸下身上,瞧得并不专注,此刻她才算真正瞧进了心。
那是她,但较为年轻的她,他将她画小了,年岁减去了三四岁的模样,娇稚许多。
被画得年轻,女孩子总是开心,要好过画老了吧。
然而,她想的,却不是这些。
年轻些的自己,娇稚点的自己,儿时的自己……
隐隐约约有些什么,在脑海间浮了出来,又迅速沉了下去……
无双努力捕捉,好似看见了片段。
是一名少年,一名凭栏而坐的少年……
更多的景象,在她抓住少年回首的那一幕时,一瞬,犹若汹涨的潮,漫涌而来……
在海夜里,少年长发飘逸,衣袖如云,在海中,如清风吹拂。
他独坐亭边,因些许酒意,面腮微红,神情淡淡的,目光放得好远。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
她不甚记得了,只知道,那一天,她又被两名奴仆欺负,前头在大肆庆祝,筵席连着三五天不止,她却连碗冷粟米都没得吃,只因她的娘亲,在争宠夺爱中,惨败了下来。
她虽年幼,也懂旁人脸色,以及她们不友善的态度。
“你们为何要这样欺负我?”她问得直白,用孩子的单纯去讨个说法。
两名奴仆笑不掩口,交换了眼神,壮些的那个开口回答她,口气恶意:“谁教你一副好欺负的模样!”摆明了错不在她们,而是她太弱。
她弱小,就活该被欺吗?
显然地,在较江城,这个答案只有一个……是。
两名奴仆气焰嚣张,讨好其他主子去,没空搭理她这不成气候、娘亲又不得宠有毛孩子。
寻不出好外的主子,压根甭费神攀附。
她好气,可人小,又无力,只能跺脚,折回娘亲的院落。
在那儿,同样上演着欺陵——图江城里层出不穷的戏码。
两名奴仆的角色,换成了三娘,而苦主,则是她的娘亲。
她不懂,三娘所吃所用、所获得的东西,胜过她娘亲千万,娘亲除了挂有“二侧妃”之名,又有哪样胜过三娘?非得这般日日侵门踏户,拿她娘样出气?
“这匹彩绡了只残足的龙,是怎地?触妹妹楣头,讥讽妹妹便是此龙,同样缺手断脚?还是……二姊这是恶咒龙爷?”三娘挑了眉,黛青细绘的眉峰微微高扬,将她眼底的冰凛,表达得漂流尽致。
彩绡上的绣龙飞腾着,身子半侧,一边龙爪握珠,另一边爪子因而省略未绣,竟也能如此曲解?
她这小娃瞧来,那龙绣得多好,活灵活现,似要由绡上奔出,很是美丽。
“妹妹别误会,我、我没这意思……要不,我赶紧将爪子补绣妥当,妹妹不生气……”
永远唯唯诺诺的娘,总是求和,委屈自己放低身段。
可有些人见你示弱,非但不可怜,更欲将你吞吃入腹,啃个尸骨无存。
“这可不行!鳗儿,将绡料收好,这事太大,妹妹不敢作主,还是交由龙爷来评断……”三娘不肯轻放,紧咬不放。
本是小事,被三娘一闹,再加上其他妻妾在旁扇风点火,绝对以大事收场!
上回被杖毙的小姨妾,不过在练字之际,写了句“龙潜深潭欲待飞”,就被硬指她暗喻龙爷鸿志不展。
写了什么、绣了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他旁人如何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