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恫吓她,只是如实陈述情况。
“海仙洞的仙果,能解吗?”她倏然问道。
魟医呆了下,“这……龙女怎突然这么问?”
“问了,自然是想知道答案,能,或不能?”无双神情没有太大起伏,闲聊一般。
“属下不知……没试过之事,属下无法回答。”
“不曾读过相关记载?”
“读是读过,也不知是否属实……”
“说来听听。”
她一派“我今日很有空,能听你慢慢说”的闲逸,魟医明白,她是非得要听个答覆,他无法推拖,便回道。
“听说,仙果之中,红主补,橙主脉行,紫主疫,黄司五味,绿、黑、蓝、靛主毒,各色再细分深浅,艳赭主养气,浅赤主体魄,中赤主舒筋;浓橙主周流,淡橙主通脉……”他手边无书,只能描述个大概,毕竟奇色太多,足足三十余类,他无法一一牢背。
“挑主解毒的说。”她对其余仙果没兴致去弄懂。
“解毒的话……”魟医沉忖,想了好片刻,才回道:“青系为主,冰青解痢毒,水青解热毒,油青解邪毒,浓青解虫毒——”他背诵一般,又念了好些种的“青”,还没能全数说完。
“可以了,我大抵明白了。你有空的话,找出载有描述的书籍,让我也增长见闻,顺便解闷。”无双心里已有初步了解,不再追问,向他讨书看。
“这当然没问题,回头我去把书找出来……龙女应该不会,嗯,想拿仙果试试吧?”
她没应声,只是回着着魟医。
“取书容易,取果则不然;增见长闻无妨,犯下窃罪……可不好了。”魟医拈须道,说得婉转客气。
希望他的提醒,不过是多此一举。
两人互视,他揣测她的心思,她则审觑他的反应,彼此皆若有所思。
最后,无双牵起淡笑,唇角上扬,柔化了眉眼。
她首次在魟医面前,笑得如此甜美。
“嗯。”
连颔首,动作都轻柔得像水草。
第4章(1)
嗯,并不代表允诺。
充其量,不过是随口一应,后头还能添上许多涵义——
嗯,管你的。
嗯,我偏要做。
嗯,没你的事。
诸如此类。
无双那声“嗯”,正巧以上皆是。
特别是,此时此刻,让她更加笃定,自己的念头,正确无误!
没有比现在,更教她痛恨这双……无力的废腿!
因了无睡意,夜里兴起,自行离了床,没扰醒金鲡银鲡,依靠气沫浮力,到尾外散心,岂料……
惨事发生。
她腰上的气沫,被一只突然窜出来的针包豚,莽撞弄破,导致她沦为此刻狼狈模样。
“可恶!连爬回去的力量……都没有!”
她双掌抡紧,捶向岩地,一次又一次。
无论力道多猛,远不及胸膛愤懑,以及……窝囊。
她站不起来!
她没有力气!
她怎会变成这样?!
她不要变成这样……
她不要这一辈子只能匍匐于地,仰靠他人搀扶,变成无用累赘!
双拳传来痛楚,已捶打得通红,无双仍不停手,发泄着自己的无能为力,加上她不愿呼救,不想被谁看见这般难堪姿态,只能伏在岩上,吁吁喘气。
与其如此,她不如豁出去,赌上一把!
用偷的也好,用骗的也罢,能拿到仙果一试,什么都值得!
她要她的双腿痊愈!
“这么晚了,你睡在这儿,不嫌夜凉吗?”
一双鲛丝履,有着最鲜艳的橙黄色,步入她的眼帘间。
在寂夜里,声音充满暖意,既不疾,又不徐,低吐着笑。
是霸下。
他蹲下身,一身风尘仆仆,该是甫回城,尚未回房休憩。
比起被看见窘况的恼,冲上鼻腔,酸了眼、扎了心的,是一股……想哭的委屈。
想向他泣诉,残缺的不便,永远无法治愈的惧怕,还有,碎散的自信……
无双强忍眼里涌发的水雾,不许那些懦弱的玩竟儿滑出眼眶。
“原来,是气沫破掉了?”他欲扶她坐起,她僵着没动,他耐心足,未加催促,只是静待她主动伸出柔荑。
她低着头,默不作声,好半晌,才扬睫觑他。
他唇边那抹笑,缓缓加深,停在她面前的手掌,悬在那儿,不曾挪开。
无双乌眸深邃,闪过一丝亮,忽尔,点亮了眼中光彩。
她要她的双腿痊愈!这念头就是她眼中的光。
想取仙果,霸下,是关键。这声音又重新响亮。
不替自己打算,这辈子,永远只能当个残废了……不,她绝不!
她伸手,右荑搁进他的掌心,由他搀起她。
“你不会做气沫泡泡?”
“我做的一点都不牢靠,游没两步便会破了。”
他动手要再为她凝出气沫,被她阻下。
“腰上绕着气沫,睡时还是得取下,别那么麻烦,抱我走一段路,行吗?”她做出要求,声软、清甜。
“好。”他颔首。
区区几步微距,加上她身子又轻,他丝毫不觉累赘。
霸下打横抱起她,她的重量教他眉峰微笼。
好轻。
“我一点都不轻。”她回应他,他才发觉自己不经意间将感触说了出口。
“我几乎感觉不到重。”双手捧着她,比捧根羽绒差不了多少。
“被一个将螺轿扛上肩,面不改色,汗不湿襟的人,夸赞‘感觉不到重’,真是开怀不起来。”无双睨他一眼。拿她比螺轿,她当然轻得多,否则,岂不成了大母鲸。
他笑。“也是。”
见他前行的方向,正是观景园,她又出声道:“我还不困,不想回房,想在外头坐坐,那边的大岩,将我放下,你就可以先回去休息。”她指向不远的凸岩。
凸岩嵌于城下峭壁边,四周发满鲜红彩珊,底下则是一望无际的海谷深沟。
“那里太危险了。”闻言,他立即反对。
即便她双腿健全,他都不赞成放她独自一人于此,更何况,此刻她行动不便,他万万不会照办。
“只是坐着,没有危险。”她说。
他一脸没得商量,难得严肃,让她想笑。
他板起脸,倒是不见凶恶,他那副好脾气的长相,怎样也端不出威严。
“不然,就这儿吧。”
她指指两人所站之廊,要他放下她。
她扶着廊柱,想站稳,双腿却力不从心,只得速速往栏缘一坐。
她抬头,朝他微笑,要他放心。
“我坐在这里,总没什么可担心了,你别顾忌我,你才刚回龙骸城吧?也该累了,早点去睡。”她淡淡几句,要赶他回房。
霸下非但未走,也在栏间坐下。
“我也不困。”他解释不走的理由。
她知道,他是不放心将她独留下来。
这男人,很细腻,很体贴,很……好。
“早上还听魟医提起,派人送药到海仙洞给你,我以为你没这么快回城。”所以看到他,她很惊讶。
“正因药丹吃完,我才离开海仙洞,准备回城,半途遇上送药龟徒,但我已离海仙洞有段距离,便不折返,直接往龙骸城归来。”
一归来,便撞见扑地的她。
“否则,你原先还会留在海仙洞?”
“应该吧。”
“是独自一个人,抑或……有人相伴?”才人乐不思蜀,一走,便是数十日不归。
“不算独自一人,也不算有人相伴。”霸下的回答,让她一头雾水,细眉蹙起,投来的眸光充满困惑。他进一步说明:“海仙洞里有守仙果的兽,虽不会言语,但通晓灵性,确实称得上是良伴。”
短暂稍顿,两人目光皆远眺,落向城的另一端,水亮朦胧,景物微微波动,海中五彩藻草,色艳,姿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