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枝接下丈夫的话:“对啦,听你阿公的话,那种工作不好,要是运不好,犯了煞很麻烦的。”
杨景书双手插在裤袋,垂着脸,微长的刘海掩了他眉目,瞧不清他神色。
见他不应声,杨嘉君微恼,开口时,音调重了些:“景书,阿公和阿嬷在跟你说话,你有没有在听?”
“姑,我只是……”他仍垂着眼,低道:“只是因为妈妈的头还没找到。”
三人闻言,皆是一楞。杨嘉君先反应过来,哑声说:“都这么久了……”
“总是要找到。我从来没梦过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没头,找不到路回来看我。”他没看任何人,声音低低的、哑哑的,微微哽着。
这么多年来,他们有默契地不提当年那件事,可他从没忘过要把妈妈的头颅找回来,他从没忘过……
李素枝红了眼。“为了这样你就跑去做那个工作?你这个囝仔实在是……”
“还有,你们工作那么辛苦,我也想要赚多点钱,让你们轻松一点。”
“钱的事你担心什么?我们不缺你那份薪水,你认真读书比较实在。”杨作学拍拍胸,道:“阿公年纪虽然大了,但身体还很健壮,再工作十年也没问题。”
“才怪!”他喊出声:“我都知道……每次杨嘉民回来台北,就只会跟你们要钱。上次他又回来要钱时,阿嬷说她没钱,他就嚷着说要卖房子,要是哪天房子真被他卖了,你们要住哪?”
李素枝睁大眼看他,心思有些浮动。“你叔叔他、他只是随便说说的,不可能卖了房子,要卖也要有房地契,还有你阿公的印章身分证。”
“阿嬷,你忘了他曾经偷过我的存钱筒?”他有个存钱筒,里面都是平日阿公和阿嬷给他的零用钱,还有过年的压岁钱,他记得他存了好多好多,有些还和阿嬷换成千钞,可一次杨嘉民回来,他的存钱筒不见了;几日后,杨嘉民离开,他在他房里看见他的存钱筒,钱自然不见了。
“他没那个胆敢卖房子啦。”李素枝不想继续这话题。
“妈,景书说的也没错,嘉民你和爸要防着点。”杨嘉君开口接话。“我知道你和爸想补偿他,但也不能那么纵容他,他……”
杨景书看了看那三人,默默转身,走回厨房时,见着女孩趴在桌上睡着了。
“你又被你姑姑骂了哦?”王仁凯将目光从电视机移到他身上。
他耸了下肩,无所谓的态度。“怎么就睡着了?”
王仁凯看了眼游诗婷。“大概吐累了。”
他笑了下,决定叫醒她,手掌轻轻拍上她时,才发现……她体温高得吓人。
第5章(2)
丙级考试在三月,学校的实习课安排在寒假,大概是想让他们能在寒假实习时多学一点实际经验,考试时或许能更得心应手;而关于实习,大家是既兴奋又期待,但也有些紧张和不安。
兴奋的是,此次实习地是台北二殡,可释出的实习缺只有六个,能被挑上自然是心喜的;期待的是,他们平时实习接触的若不是假人安妮,就是同学互演大体师,再不然就是猪皮先生这个好配角,对于此次能第一线接触大体,是很具挑战性的。
至于紧张与不安,那当然是因为这次真的会见到大体,并且亲手服务,而不是像在学校那样缝缝猪皮先生练遗体修复技巧这么简单,再有,老师有说安排了解剖室的参访,对于从未踏进过解剖室的他们来说,自然会有一些紧张。
撇开这些不谈,让他们期待的就是游玩的行程。当他们得知可以前往台北二殡实习时,便开始安排晚间游玩的景点和路线。
但相较于他们沿路的兴奋心情和吱吱喳喳的交谈,游诗婷显得安静又疲惫;因为她一上车就睡,都快到台北了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林雅淳想着该不该叫醒她?有没有可能生病了?
“OK妹,换个位子。”陈润升把一旁的林雅淳拉起,一屁股坐下,才发现游诗婷合着眼。他转头看林雅淳,用气音说:“她不是睡很久了,还没醒哦?”
林雅淳摇摇头,同样用气音回应:“会不会是病了?我看她最近为了她想开公司的事,每天都忙到很晚才睡觉。”两人是室友,感情特别好,她知道游诗婷正在为成立公司的事搜集资料。她年纪比他们大上几岁,思想果然较成熟,当他们还在犹豫毕业后要不要从事殡葬业时,她已开始计划了。
“是喔……你闪远点,我来照顾她。”陈润升心里暗爽。他看看她静合的眼睫,手心贴上她的额,再摸摸自己的脸。体温好像满正常的,但她是不是在流汗啊?
“诗婷……诗婷?”他拍了拍她的脸,动作很轻。
面颊上好像有什么,游诗婷用手拨了下,随即感觉好像有人在喊她,她非常疲累,动也不想动,可脸上又有谁在摸着,她动了下身体,感觉身体一阵湿热。
她发烧了吗?是不是又像第一次收尸那样,连烧了三天?她后来是被那人带去收惊才退烧的……脸颊又被摸了,她忽然瞠眸,瞪着面前男子。
几秒钟后,她只是转过脸,摸来她一上车就搁在杯架上的矿泉水,喝了好几口。她摸摸额,原来只是睡到流汗。
“你真会睡。昨晚没睡好?”陈润升看着正在脱外套的她。
“坐车没事,不睡觉要干嘛?”她拆下束着马尾的发圈,指当梳,把头发重新扎过。
“我们在讨论晚上要去夜市的事。喂,你介绍一下你们台北夜市的美食嘛,我们在网路上找了一些资料,不过我觉得那些美食部落客的话不是很可靠。”
“我很少逛夜市。反正夜市不都那样?逛到哪就吃到哪,看了喜欢就买来吃吃看,不喜欢就不要勉强。就像我讨厌红萝卜,但你说它好吃,那我要怎么跟你介绍?”
“总有什么特别好吃的吧?红萝卜很多人不爱吃啊,你可以跟我们介绍一些比较会被接受的,或是高人气的,像什么大鸡排、臭豆腐、大肠包小肠、东山鸭头、烤肉还是卤味盐水鸡那些的。”
游诗婷想了想,说:“我觉得什么都不要吃。”
“为啥?我很难得才来台北一趟耶,一年看有没有一次。”
“我只是觉得……你会吃不下去。”她慢吞吞地说。
“怎么可能?我听说那个什么青蛙下蛋、生煎包、大饼包小饼都很有名,我是一定要吃到啦。”
她转过头看窗外,不说话了。
老是这么酷,对他的话总是这样爱理不理;可或许就是这样,让他觉得她特别有吸引力。陈润升看着她,探问着:“既然要在台北待一小段时间,你怎么不回家住,可以省一笔住宿费耶。”
在老师安排下,他们这段日子会住在青年旅舍,房资不贵,一床才几百元,但十日的实习,也要花上好几千。
回家住?她当然知道回家住比较实际,但是她母亲和继父婚后有了孩子,加上继父和前妻生的孩子,她总觉得回家住有些格格不入。她甚至没让家人知道她回来实习,只告诉家人她三月丙级考试,所以留校练习;她打算实习后回家吃个年夜饭,然后就回南部。
游诗婷好久不说话,他觉得自己又自讨没趣时,却听她说:“我要陪雅淳啊,总不能让她一个女生跟你们四个男生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