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尧峰冷漠地注视她,玄亮黑眸透着一股冷芒,冷笑道:“你很有闲情逸致嘛!都已经被打入死牢了,还开口闭口地管别人的闲事,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命运。怎么,你就这么有把握,认为本王一定不会杀你,会赦免你吗?”
“不。”雪葵平静地摇头,翦水双瞳宛如星辰般闪烁着纯净的光芒。“我知道自己很难洗刷污名,摆脱奸细的嫌疑,但就算要死,我还是希望能帮雷将军和婉妃求个情,因为在他们两人身上,我看到一份让我深深动容的爱情。”
“爱情?”祈尧峰笑得更加讥讽。
“是的,爱情。”雪葵的表情很认真,眼底透露着哀伤及一缕淡淡的惆怅,低声道:“我很羡慕那样的爱情,那是我一直追求却又无缘得到的。他们的两人世界是那么单纯美好,没有任何人可以介入。这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只为一个人倾注柔情,只为一个人欢笑、悲伤、祈福,心里、眼里都是对方,和对方一生一世,牵手到老。”
第8章(2)
她的声音好轻好轻,却狠狠地击中他的心。好像有一枚炸弹在他体内引爆了,他的刚愎自用、专制骄傲都被炸得粉碎,轰然倒塌。第一次,他如此清楚地看见这女子的心,看见她纯净澄澈,宛如水晶的心。透过她水灵又澄澈的眼眸,他终于清楚地看到了她要的爱情。她说,她不需要荣华富贵,也不要金山银矿,她要的,就是一颗最简单、最真诚的心。
我可以粗茶淡饭地跟着一个男人吃苦,但我的爱情必须是专一的,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一世真情,牵手到老,这一生只爱一个人,眼中只有一个人,会给对方最完整、最坚定的爱……
我不能改变你的想法,但是,我也无法跟其他女人一起分享你。我可以疯狂地爱你,为你付出一切,但我不要别的女人瓜分你的注意、瓜分你的宠爱,我不要你去抱别人,我就是做不到、做不到……
上一回他为她佩带玉佩,要她当一名安分的妃子时,她流着泪这么对他说。那时候,祈尧峰不明白她到底要什么,甚至觉得这女人真是不可爱,但看到婉妃与雷将军死生相随的真情后,他顿时幡然醒悟。他懂了,他终于明白对这女人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她一直追求的爱情又是什么。原来,她要的东西很简单,但却很难,对他而言很难。一份简单的、专一的爱,他给得起吗?倘若他给不起她要的爱,而硬把她囚禁在后宫,那么,她是否会像一朵离了水的花,迅速失去活力,失去灿烂耀眼的笑容,失去强劲的生命力,快速地凋谢呢?
在这几日的审问中,祈尧峰知道,为了雷寒昕将军,婉妃随身携带着绝命丹,只求保住贞洁,只求这一辈子跟最爱的人厮守。为了婉妃,雷将军甘愿豁出一切,甘愿变成人人喊打的死囚,也要捍卫属于他们的爱情。这两人的爱情曾让他暴跳如雷,火冒三丈,而今,他却在这两人和雪葵哀伤的眼里领悟到一件事──真爱的确存在,而且,并不愚昧。相反地,最愚昧的,恐怕是这一辈子都不懂真爱的人。那么,他的爱呢?祈尧峰自问。他非常宠爱这个女人,但,他可以给她的爱是否够坚强,是否够义无反顾?就算周遭的人嘲笑辱骂,他是否可以沉稳坚定地捍卫这份爱情呢?一种尖锐的情绪迅速在胸口蔓延,祈尧峰不禁感到慌张起来。他还没做好准备,他还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份来得又急、又紊乱的情愫,他更不知,该如何回答心底那道清晰的声音──
如果你真的爱这个女人,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那道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仿佛要震破他的耳膜,震毁他的五脏六腑。像要逃避那直逼灵魂的质问似的,祈尧峰迅速转身进入密道后,奔出死牢。
雪葵默默地站在原地,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默默地望着他所消失的方向,晶瞳凝聚着又苦又咸的泪花……
☆ ☆ ☆ ☆
一旬后。
暮霭沉沉楚天阔,远方传来闷雷,似乎要下大雨了。
“明和殿”内,祈尧峰站在窗旁望着远方山头诡谲多变的云朵,一站就是一个下午,没有任何人胆敢上前打扰他。
随着雨丝的飘落,他原本布满阴霾的脸色稍霁,似乎某个困扰着他的难题已慢慢厘清,只不过,还有一缕沉郁之气锁住他的眉心。
这时,太监恭敬地上前道:“启禀大王,太子殿下求见。”
太子?祈尧峰原本想拒绝,但念头一转,这几天忙着跟兵部研讨出兵策略,已经好几天没去“东宫殿”看看太子了,让他进来也好。
“宣。”
“是。”
穿着明黄色冠服,戴着小王冠的太子独自走进来。“儿臣向父王请安。”
祈尧峰一摆手,示意所有的人都退下后,才转头望着太子。“什么事?”
祈浩浚严肃地盯着他,眼底有小小的怒火跳动。“父王为何要囚禁雪葵姊姊?她曾经把我从鬼门关前抢救回来,还衣不解带地照顾我,她绝对不会是奸细!”
祈尧峰撇开复杂的眼眸,继续盯着窗外,淡漠地道:“这些事,父王自有主张,你无须过问。”
“不!这关我的事!父王囚禁我未来的太子妃,当然关我的事!”
祈尧峰大惊,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身瞪着儿子。“你说什么?”
剑眉朗目的祈浩浚很有主张地道:“我喜欢雪葵姊姊,再等个六年,我要她成为我的太子妃!”根据祈国的传统,东宫太子是十三、十四岁时就可以选定太子妃了。
祈尧峰发现这个儿子似乎变得很不一样了,才七岁的他居然有着很坚定的眼神,这是因为生长在皇室的关系吗?他不禁冒汗问道:“浚儿,你可知道雪葵娘娘年纪比你大?”
祈浩浚很不屑地道:“我知道啊!但,只要有真爱,年龄并不是问题。因为相差几岁而否定一段爱情,那真是太肤浅,也太愚蠢了。”
儿子说得振振有辞,祈尧峰呆了好半晌后,才有办法找回自己的声音。“呃……浚儿对爱情的见解果然宏观超脱,父王非常欣慰。不过,雪葵娘娘无法当你的太子妃。你也明白,她是父王的嫔妃,已经受封为贵妃娘娘了。”
祈浩浚愤怒地道:“既然她是您的贵妃,您为何没有好好保护她?为何把她扔在又湿又冷的死牢,让她病得只剩下半条命呢?这就是您照顾她的方式?”他今天又偷溜进牢里探望雪葵姊姊了,眼看雪葵姊姊愈来愈憔悴,祈浩浚实在受够了,无法再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所以决定前来向父王问个清楚。
看着儿子眼底跳跃的怒火,以及脸上的坚定表情,祈尧峰恍然明白,他的儿子不再是一个只会玩乐的小孩子,他已经有自己的思考方式了,懂得分辨善恶,懂得提出质问。因此他并没有被忤逆的不悦,相反地,他有的是欣慰。这孩子才七岁就有这种据理力争、悍然无畏的魄力,将来一定会是个勇敢的君主,他选对继承人了。而且,看这孩子忿忿不平的模样,今天似乎不打算善罢干休呢!祈尧峰眼底掠过一抹笑意。很好,那么,他们现在就放下“父王”与“太子”这两个虚浮的身分,以“男人”的身分,展开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对谈,或者该说……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