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进来,又走了出去,走了进来,再走了出去。
不行,就算语言不通,她总得试一试。那大胡子忙得像个陀螺一样,根本不看她,当他再次扛着柴火进门时,她紧张的开口。“那个……”他停下忙碌的脚步,用那黑幽幽的双眼看着她。
不知怎地,她的呼吸莫名一窒。
天啊,这样不行!
熟悉的紧张再次上涌,紧缩着她的喉咙。
说话啊,笨蛋,不要像个白痴一样瞪着他!
她警告自己,深吸口气,道:“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他瞪着她看,然后转过身去。
当然,他听不懂。
她叹了口气,垂下脑袋,却在下一瞬间,发现他拿了一碗浓汤过来,递到她面前。
一瞬间,有些傻眼。
他以为她饿了?
她抬起头来,惊讶的看着他。肚子在这时很不争气的咕噜咕噜叫了起来。所以,她的确是饿了,显然他比她还了解她的身体状况。双颊因尴尬而浮上红霞,她接过陶制的汤碗,他则转身再走了出去。喝着那碗汤,她有些困窘,不只因为自己先前对他的误会,也因为对自身状况的无力。
她静静的喝着温暖的汤,一边看着他再次进进出出的忙着。
好不容易,那个男人终于堆完了柴火,在扛了一大桶的雪进来之后,才停了下来。
那只灰色的狼,跟在他身后进门,进来前,不忘在门边抖去了一身的雪,然后才晃到火炉边。对那只野兽,她不再觉得害怕,反而感到有些好奇,它甚至比她记得的还要庞大。
大胡子关上了厚重的门,屋子里一下暗了下来,只剩下炉里的火光。
不自觉的,她又紧张起来。
他在门边脱下外套和手套,挂在门后的铁钉上,提着那一大桶的白雪,走到火炉旁,倒进一个半满的大水缸,然后又从中舀了一些雪块到炉上的铁壶里,在热烫的铁板上的壶,很快就将雪水融化,他又加了一大瓢白雪到壶里,直到壶满了,才把那比她腰围还粗的水桶,放到一旁。然后,他走到炉前的桌旁,在那扎实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抽出腰间皮带上的匕首,开始削起脚边的马铃薯。那些马铃薯上头还沾着一些干掉的泥土,他把它们浸到脚边的小水桶里清洗,跟着快速的用刀子把皮削掉薄薄一层。他削皮的技术之好,所有的皮都薄到如纸一般,她甚至能透过那薄皮,看到之后的火光。
为了不知名的原因,他并没有理她,也没有和她说话。
第3章(2)
屋子里,只有柴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必剥声,还有他削马铃薯的声音。
她裹着毯子,有些局促的坐在床角,偷看着他。没有多久,她就从一开始的偷瞄,到最后忍不住大胆的注视着那个男人。
这个大胡子,一定有些年纪了。
他眼角有些皱纹,脸上露出来的皮肤好像皮革一样,他黝黑的大手也是。
那是一双做过许多粗活的手。
粗糙,却灵巧。
不知怎地,他那种安静做事的样子,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
跟着,她突然领悟,那熟悉感,是因为他散发出的那种沉稳的特质,和家里的男人们很像。手里的汤碗,已经空了。因为血糖太低而造成的虚弱,也好了许多。看着那个人,她深吸口气,掀开毯子,走下床,来到他身边。
“谢谢你的汤。”她抓着空汤碗,紧张的开口。
他停下削皮的动作,抬眼,看着她。
“我叫耿初静,初静。”她指着自己,“你懂吗?初静,我的名字。”
眼前的男人,一脸的漠然。
他完全没有尝试开口,只是用那双深黑的眼看着她。
她鼓起勇气,微微一笑,“抱歉打扰你,但我得回家,你懂吗?回家。请你帮我通知我家人好吗?”
皮革般的老脸,完全没有反应。
“你这里有电话吗?或附近有电话?电话?你知不知道?就是那种会铃铃铃的,可以和对方说话的。”
她一边说,一边不忘比手画脚的表演给他看。
他眼也不眨的看着她可笑的动作。
“你看,假如这是其中一个电话。”她放下汤碗,拿来两根黄玉米,一根放在他面前,一根放在她前面的桌上。她拿起玉米,按着上面的颗粒,做出拨号的动作。“就是电话啊,像是这样,先拨号。”她放下她的玉米,拿起他的玉米,“然后它就会铃铃铃!”
她摇着那根玉米,发出电话铃声,“铃铃铃!”
“你听到铃声后,”她一边说,一边把那根玉米放在他耳边道:“就会接起来,说喂喂你好的电话。你懂吗?电话?”
初静期待的看着他,摇晃着那根玉米,“铃铃铃?”
大胡子却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
她丧气的想,他根本听不懂。
疲倦再次席卷而来,看着手上的玉米,她颓然的坐在椅子上,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自嘲的苦笑着。
“我想,你应该也没有手机吧?”
那个女人,坐在椅子上,一脸沮丧的看着他。苍白的小脸依然没有什么血色,他过大的毛衣套在她身上,松垮的像随时要从她柔弱的肩头滑落一样。实话说,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他的确看懂了她可笑的卖力演出。
电话。
她问他有没有电话,她想回家。
他没有电话,最近的电话,远在好几个山头之外。但她的运气奇差无比,暴风雪连吹了好几天,直到昨天才稍稍停歇,而且恐怕等一下还会再继续下雪。
他也很想带她下山到村里,但事实是,在这种天候下,他没有办法带她攀越几座山头去村子里,他也无法和她解释清楚,他比手画脚的天分,没有她那么好。
所以他只能忽略她仍隐含一丝希冀的眼神,重新低头,削他的马铃薯皮。
那懊恼又急切的声音,又再次响起,絮絮叨叨的,时缓时急。
他继续利落的削着一颗又一颗的马铃薯皮,没再多看她一眼,希望她讲累了,发现他不理她,就会自动放弃。
但她没有,非但没有,还突然伸手抓住他拿刀的手。
“嘿!拜托你!”
他猛然一僵,盯着那搭在他手臂上的洁白小手,然后慢慢往上,顺着那只手,从手腕到手臂,到她的肩头,然后是那张执着且焦急的脸。没有发现他的僵硬,她忧虑的直视着他,哀求着,“拜托你,我必须尽快回家,你懂吗?我被人绑架了,我不是自愿到这边来的,如果我不快点回去,我家人会担心的!那些人,那些绑架我的人,会利用我威胁我家人,我一定得快点回去,至少也得想办法通知他们,让他们知道我是安全的!”
她在求他,他知道,她的眼里浮现不安。
因为说得太快太急又太过激动,她一下子又喘不过气来,唇瓣又再次因缺氧而发白。
“求求你……”
那双美丽乌黑湿润的眼眸,开始泛着泪光,莫名抽紧他的心。
“我得下山,回到平地。”她用那纤细的手指,比出山的形状,又比出山脚的平地。“山,平地,你懂吗?”
“我。”她再接再厉的指指自己,再比了一次山与平地,用两只手指,比出往下走的动作,道:“必须下山,打电话。”
如果可以,他也很想送她下山,但他做不到,看着她苍白的小脸,他开口。“抱歉,但我无能为力。”
至少现在不行。
他摇了头。不是困惑的摇头,是坚定的摇头。虽然听不懂他说的话,她仍看懂了他表达的意思他黑亮的眼,完全没有一丝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