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只被拾着颈子毛皮的小猫,小瑜挣扎着半跑步,这才可以勉强追赶上他的脚步。虽然被这个还只能说是个陌生人的大个儿这样拖着四处跑,但心里却没有她认为自己应有的生气、愤怒,或是觉得被冒犯了的情绪。
相反的,她心里却如同被过度摇晃了的香槟,等不及找出开瓶器,已经泊泊地往上直冒泡,令她整颗心如浮在云端,绵绵密密地找不到着力点。
神经病,我到底在想些什幺啊?低着头钻进咏文为她拉开的车门,在被关上的玻璃窗内,她喃喃地问着自己。
绕过车头,咏文突然盯着自己的手猛瞧。天,我怎幺会这幺鲁莽?她只是个……
只是个……她到底是什幺样的身分又有什幺差别呢?现在我们就像在同一条船上,她要找姊姊,而我要找泥程,目的是一样的,这样就够啦!
将车风驰电掣地往泥程家开去的一路上,咏文一再地如此告诉自己。
远远地看到那栋盏立在海滨的屋子,小瑜忍不住倾身向前,整个人都要趴在挡风玻璃上,着迷地盯着那像用五彩光束盖起来的巨宅。
房子的设计很难将其归类,它不像一般常见的那种没营养的暴发户台湾人的最爱──四四方方的水泥盒子式房屋。
可能是因地制宜的结果,或者是屋主的特殊喜爱,屋子是方型的外观,但大量运用澄透的玻璃,和采取许多露天阳台参差配置的组合下,呈现出一种混合南欧热爱光亮,和美国式广阔的巨宅景象。
屋子的外墙是漂亮洁净的白色大理石贴片,被埋在地面的投射灯,一盏盏地往上头投射出数股晕黄光线,在漆黑如天鹅绒的夜幕里,闪烁着如盈盈水钻的星斗,衬着光和繁星,及那阵阵卷向岸边的浪花,构成一幅令人赏心悦目的风景。
车渐行渐近,小瑜这才发现离屋子越近,这栋白色的屋子更是大得离了谱。不但有着广大的花园和停车场,沿着海滨起伏的沙丘选迄到海滩畔。甚至在和波动的海接壤之处,有个简单用不锈钢架子所搭成的小码头,正泊着一艘小小的游艇随着波涛汤漾。
虽然自很远的地方就可以看到屋子,但车子还是以极快的速度,在曲折蜿挺的新路上飞驰了很久,才能逐渐看清屋子的细部装饰。它优雅得如同是风景月历上的图片,整栋屋舍,像是艘巨大的游舫般停泊在起伏不定的岸漫。
“好漂亮……”喃喃自语地尾随咏文下车,小瑜抬起头不由自主地发出赞叹声。
“很感谢你的赞美。当初草图刚画好的时候,有些人说它是个怪物!”伸过手来搀扶着小瑜踏上浮动着的小小露台,咏文莞尔地道。
“你是说……这房子是你设计的?”黑暗像层厚实的网,小瑜很庆幸由于夜色的掩护,使她得以低着头,利用被风拂乱了的发,遮去她条然绯红的双颊。
“嗯,在我初回台湾时,泥程突然来找我,他把他梦想中理想的生活方式告诉我,也带我来看过这块他祖上留给他的地,有一天我在听拉赫曼尼诺夫的船歌:是用双钠琴演奏的。静证的午后,听着飘忽蒙拢的销琴声,灵感自然而然地涌现,不一会儿我就画好草图了。”牵着她略微冰冷的小手,咏文突然感到心中充满一股难以言喻的舒畅,使得心情也都自这阵子紧绷的繁重压力中解脱。
静得听闻不到一声杂音的天地间,只有海潮一波波地拍击着沙滩和寥寥无几的岩块。稍微使些力道,佯装要仔细看清楚远处晶莹的万家灯火,小瑜挣开了咏文的手。
“你想泥程会在哪里呢?”双手背在身后,小瑜盯着遥远的那颗星问道。“我想不通,姊姊是个很疼爱我的好姊姊,这些年来她像是我的妈妈、我的朋友,虽然我们并不常见面,但她从来不会出门而没有先告知我。”
“嗯,我相信你们姊妹之间的感情很好。泥程是个很随性的人,老实说我们也不知道他人在哪儿,但依我对他的了解,他大概不用太久就会出现,或许这只是短暂的情绪低潮而已。”
浮游的露台随着海水前后晃动,小瑜跟在他背后,慢慢地往那扇如海贝般紧闭的大门走去。在按了不显眼的某个钮之后,贝扇向两旁迅速地滑开,露出充满热带气息的装潢。
加快脚步跟进去,小瑜讶异于自天花板到地面,绿色植物覆盖了每个空隙,却又如此恰如其分地将气氛凝聚得优闲且清爽。
识途老马般地在众多的家具间穿梭,咏文不时会停下脚步,等着被一盆盆奇形怪状,或是巨大得遮蔽视野的热带植物搞得头昏脑胀的小瑜。
“这些都是泥程收集的植物,基本上他在心态上还是个乡下孩子。”像是要为必瑜介绍似的,咏文一面拨开那些宽阔的叶片,一面娓娓道来。
抿着唇地在叶片和蚊虫骚扰中前进,小瑜心里唯一的念头却是这跟我姊姊的失踪又有什幺关系?
望着前头越走越快的咏文,小瑜忍不住要替他惋惜,多可惜啊!有着如此优越的外表、专业的技术,更别提他那接踵而来的名声、地位,谁又料想得到,他竟然会是个只爱男人,不爱女人的同性恋!
莫可奈何地将那些迷阵般的巨大植物叶片自眼前拨开,咏文轻声地咒骂几声。自从泥程到亚马逊河去旅递过后,他即发神经的几乎要把这栋房子,给结实实地变成亚马逊丛林般的雨林景观。
而这说起来,还真是得感谢泥程旅途中邂逅的那位日籍华裔混血的情人─伊能秀──顶着个热带生物学家的头衔,伊能秀经常由企业或政府赞助,领队到罕见人迹的蛮荒探险。
他是个约莫四十余五十初出头的典型中年绅士,就像为人所熟知的日木欧里桑,他温和多礼,有时矫情得令人要起鸡皮疫蓓。略微灰白的短胡胡,总是修剪合宜的鬓脚,身着整洁的卡其狩猎装。开口“斯米麻谢”、“阿里阿多”、闭口“阿诺……”,“可勒哇……”在国际间小有名气。
尤其是他在亚马逊河丛林里的原始人种部落中,发掘出某种稀有的植物种子后,更是声名大噪。那是一种史前巨形的植物,那几颗种子在个石盒中被深埋在地底下数千年,由于地壳变动,使得如石棺般的盒状石栅皆被源自地底的动力往上推,碰巧在伊能秀的研究小组附近出土。
被送至实验室中培育的种子,在科学家们殷切的期盼下萌芽抽出粗壮的茎干。而后在媒体的注意下,这几棵史前某种莲花的始租,婢婷地出现世人眼前。
正由于伊能秀的声名远播,所以当他再吹宣布要再次强进更蛮荒的雨林深处时,立即一呼百诺,即刻成团,而泥程也是那批闻风而来的文化虚荣者之一。对于泥程那异于常人的爱欲,咏文从一开始的排斥,到慢慢的接受他,而后是根本视而不见。对咏文而言,他交的是泥程这个朋友,别人传了半天泥程是同性恋云云的流言,从来都进不了咏文耳里半句。
叹口气推开那扇用上好白柚木所做成的门,咏文定定神,满腹心思的盯着凌乱的摆设。
“这里就是泥程的房间,我们:“随手翻翻那些他早已翻过不下数百次的东西,咏文的话末说完,被那道突然自床畔厚厚帷幕中窜出的影子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咏文没好气地瞪着那个落腮胡爬满腮帮子、呐呐地双手垂落身畔的男子。”泥程!你在这里?这些天你该不会都躲在这里,任我们翻天覆地的找你吧?“捉住了泥程的肩头,咏文越想越生气地吼道。”咏……咏文,你不要这幺激动嘛!我……我有我的苦衷,而且,我也没有一直待在这里,我……我是昨天晚上才偷偷溜回来……“抱着头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泥程声音里撬杂了苦涩和痛苦。”昨天晚上?“咏文一听之下,嗓音立刻高了数度。”你昨天晚上就回来了,而且竟然没有跟我们联络?你叫我不要激动……我的天,我的肺都要气炸了!“乍见泥程的惊讶褪去之后,小瑜马上推开像堵墙般挡左面前的咏文,飞奔到泥程的面前。”你回来了,那我姊姊呢?我姊姊呢?“焦急地拉着泥程,小瑜连声追问。”你姊姊?你……你是谁啊?“被小瑜的反应搞得一头雾水且不知所措,泥程慌了手脚地看着咏文。”我叫韩小瑜,我姊姊叫韩□苓!“听到小瑜的话后,泥程像是被几万吨的炸弹炸到似的,突兀地自椅子上弹跳了起来,神情如活见鬼般的惊骇。”韩□苓……小韩……“杀鸡般的尖叫,泥程陡然连连地退了几步,仲出食指颤抖着指点着小瑜。”不错,我就是小韩的妹妹,请你告诉我,我姊姊究竟到哪儿去了?“往前蹲了一大步,小瑜紧紧地蹴着他。”我……我不知道。我什幺都不知道,你们什幺都不要问我!“双手悟住自己的耳朵,泥程尖叫着要躲开小瑜,觑着空隙就想跑掉。虽然没有及时拉住泥程,但在看到咏文急急忙忙拖住泥程时,小瑜还是大气不敢喘一下的追了过去。”泥程,如果你知道小韩在哪里,告诉我们!”“是啊,求求你,只要告诉找她在哪里就好,拜托你!“抿抿唇,□瑜哀求道。为难地来来回回看着咏文和小瑜,泥程支支吾吾的低着头,沉吟了半天就是不发言。”泥程……“咏文忍不住出声催促他。”求求你……“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小瑜都快哭了。欲言又止地看看他们,泥程站起来又坐回去,只是连连地摇头叹着气。”她:她现在很好,很平静,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些了,其它的,我什幺都不能说。”“她在哪里,为什幺都不跟我联络?“根本不能理解地猛摇着头,小瑜皱紧了眉头。”我说过了,她很好、很平静。她不要我透露她人在哪里,否则……”“否则什幺?”“否则……反正她很好,请你放心。等过一阵子她把心情整理好,就会你联络了。”“心情整理好?她……有什幺事发生在她身上,使她感到不安的吗?“讶异地挑高眉,小瑜诧异地追问。摸摸鼻子,泥程将鞋子往地上一周,径自地躺在他宽大的席梦丝床垫上,闭上双眼。”你……你别睡啊!你还没告诉我,我姊姊她在哪里,你别睡啊!“想要扑上前去摇醒他,但小瑜却感到背后有人在拉扯自己的衣服,她转身见到咏文一脸莫测高深的表情。莫名其妙地被咏文拉出泥程的房间,小瑜不满地瞪着他,满脸都是山雨欲来的阴霾。”你为什幺不让我再问清楚一点?说不定他接下来就是要说出我姊姊的下落了。”“不可能。泥程一旦下定决心不说的话,打死他都不会说的。”“可是……”“相信我,我认识他已经快十年了。“磨着牙斜脱着他,小瑜说什幺也不肯相信。”现在他回来了,你们的秀可以继续下去。可是我姊姊呢?她现在人究竟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我……我……“双手无意识地在空中挥动着,小瑜说到后头,都已经红丁眼眶。”嘘,嘘,不要哭。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你姊姊的,我保证。“情不自禁地将她揽进怀里,咏文拍着她的背,轻声细语地一再呢喃。”真的?“抽着鼻子,小瑜仰起头可怜兮兮的问道。”当然是其的,看到那枚月亮了没有?我对着月亮发誓,你应该可以相信了吧?“眯起眼睛看看那轮银币般的球体,又怀疑地瞄瞄他,小瑜疑惑的问他:“为什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