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两只明亮的大眼瞪着。
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他又假咳了咳,清清喉咙。
“因为四海的船只插着大旗,着起火来会特别醒目……别瞪人,这是我从官府那里得来的消息,那些纵火犯真是这么招供。”
“咦?!”她腮帮子微鼓,“你的意思是说,船上插着大旗太过招摇吗?”
“不敢,我可没这个意思。”他忙道,唇角轻扬,“今日将刀送还,本想把此事告知,可是又觉得说与不说……好似没什么分别。”
那复杂感觉再度袭来,窦盼紫垂下头,忽见他的大掌被她当成小玩意儿了,五根指头任由自己的双手胡乱绞着、扭着、扯着……
“哇!”像是烫手山芋般,她连忙丢开他的手,血液立时全冲上脑门。
“你继续玩,我不介意的。”
“我没有玩!我只是……只是看看你的伤。”
有点儿睁眼说瞎话的嫌疑,适才差些没将他的五指编成麻花。
静静盯着她可爱的发漩,听见她倔强而清亮的言语,关无双不太确定是自己想像、抑或真实?这个月夜好怪,好……
唉,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而言之,就是古怪!
“伤已经不碍事。多谢关心。”他道。
颊上的红潮尚未消退,窦盼紫故作潇洒地甩头,润润唇开口。
“你、你少臭美了,谁关心你来着?我只是想弄清楚怎么一回事。”她和他即使没了新仇,也还有旧恨,哪儿那么容易和解?
他微微颔首,目光放远在天边的月娘,又调回到她脸上。
“喂……看什么看?关无双,你、你干什么这样瞧人?”那细长的眼极为深邃,继续相对视着,怕要被那两潭深渊吸进。
半晌,他敛下眉眼,声音低低响起——
“师父直到临走时才告诉我你的事,我本以为……师父只收我一个弟子,只把独门刀法传授予我。”
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刻提及此事,窦盼紫怔然,下意识地等待着。
“初时,除了震惊之外,我心里其实挺想会会你的。”他冲着她笑,露出略带孩子气的神情,“好歹,咱们师出同门,我也是你师兄哩。”
哇哇哇,这脸皮也够厚了!
窦盼紫脸颊又鼓了起来,学云姨将一手支在小腰上。
“大头鬼啦,休想我会喊你一声师兄!”
“休想你会喊我一声什么?”
“师兄!”叫得好响。
“乖。”
窦盼紫一怔,才明白又被他使奸计捉弄。
“关无双!你、你最阴险啦!”
“咦?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光明正大。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喔——那种想把他砍成十段、八段的冲动再次沸腾,窦盼紫气呼呼地挥动小拳头,猛地朝他肚腹喂了两拳。
“噢……”他可以躲开,却故意挨她揍,还把腰杆一弯,将头搁在她肩膀上。
“喂?!你、你没这么弱吧?关无双,你怎么了……喂、喂!站直呵!”
她惊呼,撑不住他高大的身躯,下一秒,两人即拉抱在一块跌在草地上,他半边的重量直接压在她上头。
“关无双?!”她扳起他的脸,只见那对细长的眼无意识地闭着,拍拍他的俊颊,又捏又掐的,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最后,她朝他的鼻下探出一指——
不会吧?!连气也没了?!
“关无双?!”她惊唤,七手八脚地从他身下爬了起来,跪在他身边近近俯视着。“你醒来呀关无双!我不是真要打你的,你、你平时不是挺机灵的吗?为什么不躲开?你这个大笨蛋,还说要当我师兄,我窦盼紫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师兄?关无双,你醒来呀!”
她伏在他胸上听取他的心跳,“咚咚咚”跳得挺响的,心下大喜,忙搓着他微凉的手,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的脸容。
“关无双,关无双……”她唤着,到最后,声音竟微微哽咽。
“你唤我做什么?”忽然,黝黝的目光对住了她,似是在笑,又有点点温柔。
窦盼紫张着小口,呆若木鸡,定定地看他坐起,一张俊颜在眼前陡地放大,鼻尖几要抵上她的。
“哇!你、你你你狗改不了吃屎!”
这个奸险小人,老天要是有眼,就该下一道雷劈昏他!窦盼紫终于意识到了,短短时间内被他连续捉弄,他哪里有什么问题?根本比牛还壮!
关无双被她用力推倒,脑中陡地清醒。
唔……他在想什么?竟然……竟然对她生出那样的“欲望”?
怪,真是太怪了,肯定是月光的错,切出一个奇异的空问,把两人之间的棱角全融化了,只剩着温柔。
幸得,对于他的异样,她似乎未有感觉。
“我做了什么了?”他咧嘴,无辜地搔了搔头,把那无以名状的反应悄悄压下。
“我、我不要跟你说话。”免得又被戏弄。窦盼紫倏地站起,转向自己的马匹,走了几步觉得心有不甘,又走回来踢了他一脚出气。
“噢……”人是肉做的,岂有不疼之理,但他活该。
重重哼了一声,她翻身上马,果真不理人,“驾”地轻喝,策马扬长而去。
“喂,师妹!怎么又生气了?等等我,阿紫师妹——”
关无双亦跟着翻上马匹,追在她后头,这个月夜尽管古怪,呵……却教他莫名地难舍。
然后,远远地,听见那姑娘气愤地回应:“谁是你师妹,我准你叫了吗?!”
“咱们师出同门,‘五湖四海’又等同一家,我爹爹还是贵府云姨的知己好友,你怎能如此不近人情?”
“谁理你啊!关无双,回去告诉你家阿爹,别三不五时就来骚扰咱们家云姨,她名花有主了!”
“那也得由她决定。”爽朗笑开。
“她当然是选、选……哼!总之不会选你阿爹!驾!”
男子笑得更加开阔,策马再追。
而身后,那遥挂在穹苍上的月娘沉静柔媚,脂光醉人,听着男与女之间的言语,似也在笑……
第六章 今宵共醉
秋去冬来,鄱阳湖上凝水成冰,湖畔草树尽枯,寒鸦点点。
这个冬季里,四海镖局新聘了几位师傅,因窦家的老大招弟和老二带弟都已出阁整整一年,窦招弟虽然继续留在娘家帮忙镖局的生意,但偶尔与夫婿鹰雄相聚,夫妻两人常会离开镖局一段时间,以享受独处的甜蜜,而窦带弟则是远嫁塞北。
如此,加上四海的托镖生意与日俱增,为应付隔年开春可能的忙碌情况,当然得趁早征用人才,以防万一。
初春——
窦盼紫和窦德男乘水路,走了一趟四川的药材镖,回程依旧在江岸的悦来客栈停船歇息。
客栈的刘掌柜已然认得窦盼紫。
用膳时,四海镖局只向店家要了茶水、汤面、几盘馒头和一些夹馅儿的肉屑,跑堂伙计却另外送来好几斤的卤牛肉和七、八坛美酒,说道——之前关家的二爷已交代下来,得好好关照。
众位师傅本来还担心窦盼紫要不高兴,可瞧她的反应却觉得奇怪,眉眼低敛、不发一语,同他们心中想像的迥然不同。
原是以为……听到岳阳关家的名号,她肯定要大发雷霆,不是把送来的吃食丢进江里喂鱼,就是拔出刚刀来赶人,准把送菜的跑堂伙计吓得连滚带爬,再也不敢造次。
可,并不是。
“行不行吃啊?光摆着很碍眼耶。”一师傅压低音量,眼睛瞄向静伫在船头、默默沉思的紫衫姑娘。
“若是吃进肚里,待会四姑娘突然变卦,那咱们不得吐将出来?”不由自主地,窦德男眼睛也跟着瞄了过去,那紫衫影儿犹如老僧入定,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