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姑娘,呵呵呵,要不,过去问问?”另一师傅也觑向船头,全用气音交谈。
窦德男眼珠子转了转,从紫色背影收回视线,呵呵笑着。
“我有感应喔,她现在正在想事情,千万别去打扰,呵呵呵……我偷吃一点卤牛肉,别告诉她啊,嘘……”连筷子也免了,直接用手抓。
见窦德男动手又动口,十来只粗手立时齐发,几斤牛肉转眼间已盘底朝天——
“唔唔……嘘,咱儿吃一点点而已,别说别说:…”
“……咱儿也吃一点点而已,唔唔唔……好吃……”
“咱儿也吃不多,一点点都不到,嘘嘘……别声张!”
“那个谁?快把嘴巴的肉屑擦干净啦!”
“嘘……”
☆ ☆ ☆
窦德男和窦盼紫自四川返回九江后,于春末时分,窦德男便和几名老师傅往北方走镖,而后,她独自一人转往塞北,本为探望已怀身孕的二姊窦带弟,却是情定塞外,与蒙族族长齐吾尔互许情衷。
而这个夏季,齐吾尔赶来九江正式向窦德男提了亲,四海镖局里再次洋溢喜气,连练武场角落边的红杏仿佛也感受到了,竟是二次开花,墙里墙外粉红花儿满枝桠,看来格外耀眼。
“砍!全给咱儿砍啦!”瞧了就心烦。
按理,又有闺女儿要出阁,窦大海该是心喜万分,可这阵子不知怎么地,他动不动就吼得震天价响,蓄满落腮胡的脸臭得都可炸出三年份的臭豆腐来。
“可是老爷,这、这杏树有人交代了,只能修,砍不得……”傻二的声音越来越小,求救地瞄着在场上练武和在大厅里喝茶的几位窦家小姐。
“这个家咱儿最大,咱儿说砍就砍,谁敢反对?!”
“谁敢砍?老娘裙里腿先踢得他翻跟斗。”人未至,声先到,大厅后头的布帘被一只纤手掀开,美妇盈盈踏出。
在场的人反应各异。
傻二是感动得流出两行清泪,窦家大小姑娘则一律停止动作,你瞧着我、我瞪着你的;至于窦大海,脸色极为复杂,落腮胡先是一垂,随即两颗铜铃眼又被怒气填满,态度再次转硬。
“傻二,有人要砍我的杏花树吗?有没有听错?”云姨伸了伸懒腰,状似无意地问。
傻二还转不过神,窦盼紫已将刚刀俐落回鞘,抢在前头回答——
“对对!呵呵,云姨听错了,杏花开得挺美的,怎么会砍呢?顶多是修一修枝桠而已,不砍,绝对不会砍的。”
“是呀,阿紫说得对,是云姨听错罗。”窦来弟跟着附和,还机灵地端来一杯清茶,甜甜笑道:“云姨,喝茶呀,您最爱的太极翠螺。坐坐,我替您捶腿。”
“乖……”云姨露笑,摸了摸窦来弟可人的脸蛋。
这时,又是人未到,声先至,来人跑得又快又响,一阵风似的冲进大门。
“阿爹!我买到啦!东街打铁铺的老师傅给推荐的,说这把斧头乃纯钢打造,砍起东西来快、狠、准,您要傻二砍杏花树,也得给他好斧头,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把好用呀!傻二,拿去吧!”
“六、六六六小姐……我、我我……”傻二真想厥过去了事。
“金宝儿,过来。”云姨在此时轻轻一唤,放下茶杯,对着窦家老六小金宝招手。
呃……不太妙呵……
小金宝咧嘴一笑,捧着斧头像猴儿似的跳到云姨面前。
“云姨,找我呀?”完全无视于姊妹们挤眉弄眼的暗示。
“你乖。买斧头干什么用呀?”
“阿爹说那棵红杏越看越碍眼,丢四海镖局的脸,非砍不可。”
唉,真老实。
“是嘛……”云姨红唇轻牵,缓缓抬起眸光,看向立在杏花树下的粗壮大汉。“姊夫,你想砍我、心爱的红杏吗?”
不——好——啊——
暴风雨前的宁静。
窦大海喘着气,厚厚的胸膛肌块突立,双臂猛伸,全身关节顿时劈哩啪啦乱响一通。
“对!咱儿就是要砍这棵该死的树,你管得着吗?!”
完了。
此话一出,窦家大小姑娘全瞪大眼,呆若木鸡。
毕竟,阿爹敢对云姨大声怒吼,这、这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哩。
云姨似乎也有些讶异,眯起美眸,陡地由太师椅上立起。
“我偏不准谁砍它。”
“你不准?!呵呵呵,天大的笑话,这里是四海镖局,是咱儿的地,咱儿的屋,这树也是咱儿的树,咱儿想砍,你拦得住吗?!”他挥着两只钵大的拳头,和他一同站在杏花树下的傻二早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你是跟我唱反调了?!”云姨口气也硬,一张美脸僵了起来,眼看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窦大海铁青着脸,一把火在胸口燃烧。
“唱反调又如何?!你心里不畅快可以别待在四海,高兴往哪儿就往哪儿,反正此处不合意,还有岳阳五湖的关家欢迎你,爱去便去,我绝对不拦人!”
他声音如雷,震得众人耳中隆隆作响,把窦家姑娘们吓出一身冷汗。
“阿爹!别说了!”
“拜托……别再说了。算咱们姊妹跪下来求您吧……”忍不住翻白眼。
“为什么不行说?!她、她,她还怕人家说吗?!那姓关的老色鬼隔三差五的就派人送礼物过来,意图还不明显?!她倒好,跟那老家伙书信往返还不打紧,他上九江,她就兴高采烈应了对方游湖,也不顾着点自个儿名节!”
唉……说来说去,问题便出在五湖镖局那位关老爷身上。
唉……阿爹也懂得吃味了吗?
真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呵……
窦家的姑娘们心思各异,都快抱在一块儿掉泪了。
呜……就恨大姊招弟恰巧不在,要不,这两老也不会闹成现下这样。
“窦大海……”
云姨索性连“姊夫”也不叫了,脸白若纸,向来引以为傲的镇静已然龟裂,红唇颤抖。
“你你、你好样儿的……”点点头,她的眸瞬也不瞬地瞅着,喃喃又道:“你好样儿的。”
“云姨……阿爹他、他昨晚儿没睡好啦,别生气啦……”
“您大人有大量,就……呃……”
云姨深深吸气,根本听不下任何言语,头一扭,便掀开布帘往后头去了。
大厅好静,练武场也好静,只有那棵红杏被风拂过,还不知民间“疾苦”地沙沙作响。
窦大海杵在原地,被女儿们瞧得浑身不自在,另外,尚有好几颗头颅见危机暂时解除,也纷纷从四面八方探将出来,用那种“喔——人是你杀的”的眼神,全不约而同地瞅向他。
“唔……红杏出墙,砍了清心。”还逞强。
“阿爹呀!”
唉唉,真教人忧心忡忡。
☆ ☆ ☆
云姨是晚睡晚起的习性,常是睡到中午才起床用膳。
翌日,窦家姑娘们特别拜托厨房准备云姨爱吃的东西,可左等右等,她偏偏不起,窦来弟主动敲了房门,里头却没半点儿声息,推门一看,仅见桌上留着一封书信,云姨早不见踪影。
她这是……离家出走啦。
“姑娘,瞧这天色快沉了,咱们在前头的悦来客栈泊船,休息一宿可好?”船老大边收着风帆,调头同凝望江面的紫衫姑娘问道。
风冽,窦盼紫将打在脸颊上的俏发拨开,塞至耳后。
“如此甚好。”或者,可以打探到云姨的消息。
至今,云姨已经离开四海镖局十来天。
信上写了,她想回四川万县的本家看看,要大家不必操心。
可是,窦盼紫依稀记得娘亲曾经说过,本家那儿已经没半个人住了,当初就是因为只剩下娘亲和云姨两姊妹,所以娘才会将云姨接来九江一块儿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