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素问吃了一惊,不假思索地推开她,双目炯炯有神且严厉无比地瞪着,话语一字字、咬牙切齿地迸出:“你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大爷,您不喜欢沉香?” 不同于他的暴躁,沉香的眸子雾蒙蒙又水盈盈,长睫毛扬了一扬,然后,她微绽轻笑,吐气如兰地诉说着,“不打紧的……只想您明白沉香的心意,我不再隐藏,也不想静默了……我不住地祈求老天,盼能照顾您一生,常伴左右而永世相随,若天也不允……沉香亦心怀感激。在这病痛的匆促人世,曾遇见一个人,他对沉香千万般的好,以真正关怀的心待我……虽有不舍,沉香不觉悲伤……”
她倾诉着,眼神在他脸上穿梭,手指禁不住抚摸那男性的面容。 这回,换碧素问捉住她的小手,他头有些晕眩,心儿紧缩着,仍试图挣扎,“你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沉香摇摇头望向他,眼瞳清亮美丽,“我喜欢您,以男女之间的情感喜欢着您,沉香心底……再清楚不过了。” “天啊--”他皱眉叹息,盯着她全心信任的小脸,用一种低低的、沉痛的声音说:“你这个傻爪,这十年来,你生活的范围就只有小小的碧烟渚,能遇到什么好男子?你是我的贴身丫头,终日以我为重心,而你已十八岁了,正值情窦初开,你对我……那该死的不是情爱,你懂不懂?!往后出了碧烟渚,有多少好男儿将出现在你身旁,你又温柔又善良,而我……”他的喉结蠕动,企图将胸口的闷气压下,“对你而言,我太老了。”他挤出一个蹩脚的理由。
沉香一如往常,乖静地听他说话,可脸上的神情已将碧素问打败。她由着地说去,那固执而认定的模样丝毫未改,坦然了心中所想。她整个人感到轻飘飘的,虔诚的、温柔的、感动的、欣慰的……无数无数的情绪在胸臆间转荡,若留在他身旁的时日真已不多,她终是让他知道了心意。
仰视着他,她泪水未尽的眸里带着情意,小小的脸庞因方寸激荡而雪里透红;她脆弱得如一根小草儿,经不起风雨的摧折,但个性里又有那样一股强韧的力量,任凭百般阻挠,她依旧执着已认定的信仰,不离不弃,不悔不叛。
碧素问紧锁眉目,眼前一张小脸令他心软,可是,他横了横心,肃下神色,将头偏向一边不再瞧她。 “世间这许多好男儿,又干我何事?”沉香软软的说着,眉梢眼底飘染羞意,“我偏偏只爱您。” 碧索问突然回过头,速度之猛,差点撞上沉香的小巧鼻尖。连思考的片段也不留,他俯了过去,吻住近在眼前那张又巧又怜的唇瓣,紧紧地覆盖着、辗转着。他的吻并不温柔,带着点儿横霸,将女性特殊的馨香味儿全汲取入口。那是两张同样冰冷的唇,却点燃了两颗心的熊熊火焰。
第一回,他对她这般亲近……沉香多么羞涩而欢喜,小手攀附着大爷宽阔的肩,承受他的狂烈攻势,存心把自己交付在他手上,不自觉地,她眼泪拼命地奔流,一声吟喃,那男子的味道探入她的檀口之中,深深与她纠缠。这一刻,她神智迷蒙虚幻,身子瘫软如绵又无病无痛,如烟似雾般地飘渺……
“沉香儿……乖,不哭……嘘,不哭了……” 他捧着她如瓷的容颜,拇指拭去颊边的泪湿,唇转而在她眉宇、耳鬓间游移探索。 “大爷……”沉香勉强开口,微微发颤的声音让人心疼,“我一辈子……在您身边,我不走……不走的……” 如何--能一辈子不走? 然后,是一连串的回想和话语硬闯入碧素问脑海中,逼迫理智抬头-- “都已十八了,再不订下婚配,怕是耽误女儿家的青春。” “城西的燕家大公子我是亲眼瞧过的,面如冠玉又有文才……城东的郑老也请了媒人替他家的二公子登门求亲,八字我找人核对过了,是个天作之合,丫头配他,足能牵动命中的帮夫运,一生富贵荣华。自小就离开爹娘,受了这许多罪,若要选婿,也要选个能疼她、宠她的对象,不能让她再吃一丁点儿苦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丫头为什么不嫁?!难道真要留在碧烟渚上,一辈子供人使唤?我不允,绝对不允!” 碧素问猛地一震,像是从一个沉醉的梦中陡然惊醒。他双臂不自觉缩紧,搂着身下的娇软躯体,他的唇贴在她的额角,闭上双眼,将那漫天飞舞的思绪捉回,奋力地克制体内的滚滚浪潮,由一次次的冲激、侵蚀里,感应自己本性中的无情无绪。
这些对话,已在他的思维中翻覆了一整日,是练家二老离开碧烟渚的今早,他无意间听到的。想保持无动于衷是这么痛苦,他忍不住评判自己,忍不住去衡量一切,他无力而心虚。
她不会永远是你的…… 练青挑明的话,他再明白不过了。 “大爷……大爷……”沉香又轻喊着他,螓首偎入他的怀中,逸出一声绵缈的叹息,瘦弱的双臂环住他的腰。“不要赶我走……” 他爱听她唤着他的娇软语调,不应声,抱着她一同靠回躺椅上,让她的背紧紧贴着自己的胸前,半边脸孔埋入她柔软的发丝中。 沉香瞧不见他脸上的忧郁,却能心灵相通。咬着唇,眼泪轻含,她不要为不可知的将来自怜自艾,她要珍惜这时时刻刻-- 有他,和她的记忆。
第六章
只求常伴君
天仍灰蒙蒙的一片,屋内,腊炬成泪,黎明前的空气格外清冷。 望向躺椅上赢弱的小小女子,碧素问停下整理包袱的动作,静巧地来到她身边。难得,她睡得如此深熟。细细打量,那脸仅有巴掌大,瘦尖的下颚,眼眶下染着明显的黑印……低低一叹,他替她拢紧薄被,不让寒意侵袭了她。
他的指尖触摸着她一片颊,嫩嫩冷冷的;躺椅上的小人儿忽而无意识的逸出嘤咛,蹭了蹭他的手,又沉进梦乡。 视线让一抹嫣红吸引,她的唇微微肿着,他指头忍不住游移过去,沿着她的线条轻轻抚弄,然后,俯下身去,让自己的唇亲密地贴在那点柔软上。
放开她时,他脸上出现决然的神态,将一封信留在那张脆弱的容颜旁,撇过头去,他再也不瞧她了,背上包袱,推开了门…… 天已鱼肚白。 ☆ ☆ ☆ “我不嫁!” 这样气急败坏的尖叫竟是出自碧三娘的小嘴,丫头仆役们全愣得停下手边忙事,有的瑟缩在大厅的角落,有的则在门外揉头探脑。 三娘的美目里尽是风暴,秀眉皱摺,对着太帅椅上那个老人继续咆哮,“又不是卖女儿,您问也没问我一声,人家出了整座山的野山参当条件,您就跟对方订下亲,若要嫁,也是您自己去!”
“自古,婚姻大事全是爹娘作主了算,还由得你说什么?”碧老倒不生气,他正为自己这明智的决定沾沾自喜。因为某日,他睡醒睁开眼来,突然忆起妻子临终前的嘱咐,要记得替女儿选个乘龙快婿,想想,三娘也十九岁了,再不出嫁就嫌老了。
“自古?!您还好意思提?从三娘懂事以来,何时见您遵循古礼制度了?这辈子您不是最恨那些繁文褥节吗?要不然也不会带着娘自居在这碧烟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