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丹心真的愣住了,让人双手紧紧抱在怀里,有人为他出头,这种感受难能可贵,她怀中柔软馨香,一时间,仿佛体会出娘亲这个词的意义。
娘亲呵……忽地心中狠狠扯痛,将丹心拉回现实。
"你走开,别来碰我。"语调少了凶恶,他单纯地叙说,咬牙挣脱贺兰的双手,又觉自己矛盾。吸吸鼻子,那挨了他拳头的孩童所说的话闪进脑海,他望向父亲,小脸的悲伤不合稚龄。
"为何打架闹事?您今天问了丹心无数遍。"停顿了顿,所受的家教要他不能在人前哭泣,"他说……我是没爹没娘的杂种,我的娘做出不知羞耻的事,与人苟合,我爹……我爹遗弃了我,不顾我的死活。"
"丹心,陈大娘的孩子胡说的,你不要理会。你爹对你用心极深,难道体会不出?quot;赵蝶飞焦急地跺脚,盼望大哥能开口贵言,安抚丹心。但铁无极却无所动静,凝着刚峻轮廓,双唇抿成一线,有些淡情,有些薄凉,往事陈旧如利刃,锉开底层最深沉的痛楚。
温软的触觉覆上,下意识地,丹心垂眼瞧着,是那怪女人的手,白白小小的,紧紧包住他的手背,他没有甩开反倒抬头看她,发现两行泪挂在她脸上,两眼汪汪地凝视着他,那眼中透露清明的感情,是对他的无限怜惜。
"我知道我有爹。"他对贺兰说,又缓缓调开视线,望着铁无极,"丹心没有娘,但我有爹,他教我养我,是我唯一的亲人。"
丹心的身世流言在寨中早成公开秘密,至于真相始末,铁无极从未隐瞒,自他懂事便一清二楚的让他知晓。娘亲自戕、亲爹弃他,毫无选择权利,只能咬牙承受下来,他必须勇敢,要教旁人瞧得起,他定得坚强。
四周静得空洞,往事……一些想忘记偏又记起的痛苦,在铁无极的思维间辗转不去,他的爱妻、他的手足,要他一世的椎心泣血。
"我不是你亲爹。"他的声音低沉单调,表情亦同,明白的要男孩难受,"你该明了。"或者,这便是他锻炼他的方法,在铁无极心中,丹心不是孩童而是一个成人,他毋需顾及他的感情,在残忍现实里才能坚强意志。
受伤闪进双眼,丹心还没法做到无动于衷,小脸泛红,呼吸由慢转快,"对……我无父无母,别人说得对,我是没人要的杂种!"忽地,他大喊一声,奋力推开贺兰,又快又急的冲出大厅。
"丹心!"贺兰喊着,没来得及拉住他,那模糊的事实震荡着心胸,让她好难适应,她迅捷站起身,美眸冒火,灼灼地烧着铁无极。"你好过分!好残忍!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丢下话,贺兰头也不回亦奔了出去。
而伶牙俐齿的赵蝶飞半句都不敢说了,大哥阴郁的神色似暴雨前的死凝,他化成一尊石像,不言不语,视线追随奔离的身影,复杂得理不出心绪。
???
望着不远处的身形,贺兰微松了口气。
出了大厅,早不见丹心的影子,几番追问,才得知他往雪梅岗来。
雪梅岗,名实相附。她步进一片梅花似雪的林地,在梅树簇拥中,寻到男孩的踪迹,静默地跪在坟前。
没敢惊动他,贺兰缓缓走近,直到看清墓碑上的名字,她怔了怔,觉得方寸紧缩,透着些微儿酸疼,无法抑制地,她幽幽叹息,终于知道这小小山岗何以命之为雪梅。
"她生了我,又不要我,将我的生时变成她的忌辰,宁可结束生命,也不愿守着我一日。"听见后头脚步声,那古怪女人竟跟他来了,丹心瞥了贺兰一眼,随即转回头,没有叫喊,稍少激动,他望住那石碑,态度难得和平?quot;你想笑就笑吧!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天气诡谲多变,该是寒末时分,天空飘起小雪,稀稀落落,一片片分得清明,恰如散乱的梅瓣,离失了蕊心而独自飘零。
"我为何要笑你?"贺兰双眼湿润,对丹心有满腹怜惜,原来,她与他皆是同病之人,注定一生失恃。清了清喉咙,她紧声地说:"天下的可怜人又岂只你一个。我从未见过娘,不知她长得何等模样?"
男孩扬起脸,澄明双眼闪烁质疑,等着贺兰说明。
"我娘为生我死于难产,我的生辰成了她的忌日,我爹--"贺兰陡地煞住,不想提及那些无情与残酷,拭净颊边泪痕,她笑得不自然?quot;瞧,咱们同病相怜。"
"你……"丹心暂缓悲伤,不可思议于她的身世,心中敌意乍减几分,可顿了顿,他又钻牛角尖,"你娘是不得已,而我的娘亲分明有选择余地,依旧弃我而去,我比你可怜一百倍。"
"唉……"贺兰再度轻叹,掌心搁在他头顶上,"我相信……她定也是逼不得已。还有你爹,虽然他的表现差劲透顶,别要恼他恨他呵。""我爹?"丹心冷哼一声,撇撇嘴,"方才在大厅你耳聋了吗?!他亲口说了,他不是我亲爹,我没爹没娘。"
"他不是你亲生阿爹,却对你万般用心,我是个外人都能感受得到,莫非你不能体会?今日他责备了你,因你犯错在先,不该动手打人。而他也犯下和你相同的错,竟一时气愤而出手伤你,现下,他肯定后悔难当了。"按下内心澎湃,贺兰努力想压抑自怜的情绪。那男孩还有个爹,而自己呢?!她的亲爹盼着她死。
淡淡地,她笑,"到底,你比我幸福。"
丹心不仅最后那句话,瞪着她片刻,嗤了声,"少自以为是。"
他站起身拍拍衣裤,雪愈下愈大,沾了满身花白,然后有只手轻轻拂拭他的肩。
又是她,他不爱她碰,她偏要作对,视他的警告为耳边风。打算叫她滚远一点,别来招惹自己,可一抬头,视线正巧对住那女人微肿的下颚,她靠得好近,替他拨掉身上的雪花,他安静地任由她摆布,喉头蠕了蠕,什么狠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了。"贺兰整理完他的,开始拍着自己衣裙上的雪花,这场雪似无停止之势,反倒愈落愈急,纷纷飞舞。
忽地打着哆嗦,贺兰才觉寒意侵袭,刚拨掉的雪花很快地覆上,自己与丹心的衣物不够暖厚,急急奔出寨子,根本忘了要带件披风御寒。
"赶紧回去吧!待会儿下起大雪就寸步难行了。"她拉着他的手。
"你真唆!烦不烦--哈啾!哈啾!"丹心一脸不耐,话说到一半鼻头发痒,竟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你瞧、你瞧!再待下去会生病的!"贺兰跺跺脚,不管男孩意愿如何,她使出强硬手段,拖着他欲往梅林外走去,只想赶快回寨,跟厨子讨两碗热呼呼的姜茶祛寒。
这女人又动手动脚了,丹心理不清心头的感觉,不十分讨厌、不特别难受,在她面前自己仿佛是个普通小孩,这样的角色令他好不习惯。
"我有脚,自个儿会走,用不着你拉!"反射地,丹心甩开她的手。
他绝非有意,更没设想这一甩竟会出事。
那林地原就不平坦,下着雪则加倍湿滑,贺兰脚步踩得过急,那男孩用力挣扎,她站不稳步伐,鞋尖被突出的树根绊住,踉跄地跌倒在地。她试着站起,又坐了下去,右脚踝使不出半点气力,微微一动,就紧紧地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