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欲坠地,贺兰爬了起来,半边的颊又肿又红,她的心很疼呵……她万般不愿恨他,她不想担这样的罪恶。"要我如何做,您才高兴?"天下无不是父母,当真吗?若他没错,是不是一切都得怪她?她害死了自己的娘亲。
"你别装病装痛,再怎么拖延,还是得乖乖给我嫁进阎王寨。"他沉声地说,脸逼近贺兰。"想想水月庵的女尼们和那群小鬼,你要逃,他们惟有死路。"
"我既承诺便不会反悔,但我绝无法心甘情愿。"下意识闭起双眼,她咬着微肿的唇,不愿瞧他。
贺万里像是听到一则趣闻,忽地大笑,"我何时要你心甘情愿?只要你人入了阎王寨,和那姓铁的拜堂成亲,让他上了你的床,这桩指婚便落实了,老夫还求之不得呢。"
"为什么?"贺兰不明就里,紧声问:"威远侯府与阎王寨不是敌对的吗?您为何赞同这段婚配?"
贺万里仍咧着嘴笑,表情诡异无比,慢慢地说:"我偏要你成全这段姻缘,我与姓铁的有怨仇,嘿嘿嘿……对他而言,你是仇人之女,你若死在阎王寨,我便有理由向圣上请命,以为爱女讨回公道的名义出兵围剿,多么冠冕堂皇。"
"到底……我是不是您的亲生女儿……"这话藏在心中已久,如令她终是问出,只觉全身麻冷,快要语不成句。
她的亲爹盼着她死……
见贺万里不说话,她伤心再问:"您若不要我,又何必生下我?"
那矛盾的神情稍闪即过,贺万里冷哼一声,"我早想一剑刺死你,若不是你长得这般像你娘,若不是的话……"
突然,身后传出马蹄声响,在众人尚未弄清是何状况时,贺兰已让卓风掳上马背,他单手护她,大喝一声,双腿狂踢马肚,那大马吃痛,如箭出弦般纵蹄飞奔,瞬间已窜出里外。
风在耳际呼号,冻寒的空气刮过身子,贺兰埋身在卓风胸前,努力地抬头想要望清楚他。
扯开喉咙,她提高音量,"卓护卫,你这是做什么?!"
隐约听见后头来了追兵,卓风专注于前方,马速未歇。"当年你的娘亲有恩于卓某,算是报恩吧,我带你走,你若不逃,唯有被糟蹋的份。"
贺兰咬唇瞪着那张不甚好看的脸,歉疚于自己拖累了他……不仅是他,贺兰模糊地思忖,脑中闪入水月庵里好多人的面容,还有威远侯要胁的狠话。
她不能逃的,那些待她好、让她在乎、关心的人,将因她的反抗而遭殃,无论如何地只能听命。
"卓风,我要你死!"
后头的叫嚣响如雷,贺兰不敢看,心底明白爹的马队已追近,卓风带着她是逃不了多远的。
"我不走,你放我回去,我不走的!"她大喊。
"小姐--"马速因贺兰的挣扎略缓。
"他说到做到,水月庵将无一幸免,我不能逃,卓护卫,你独自走吧!"
决然地,贺兰跳下马背,卓风大惊,为了护她亦跟着跳下,两人滚在黄土地上,一些欲融未融的残雪沾湿他们的衣服。
"我带你走,再去救水月庵众人。"
"你这是何苦?"
失去马匹,想逃出生天更加困难,卓风却不死心,拉着她的臂膀,头也不回地往前跑,身后蹄声沸沸,忽地他一把推开贺兰,那马背上的人狠狠在他肩上划下一刀。
"快走!"卓风抽出长剑,回身与对方斗了起来。
"天啊……"贺兰无法思考,只能任凭意识往前奔跑,一时间,脑中全是马鸣和喝叫声,四面八方地围堵过来,当她惊觉时,另一群马队已迎面而来,贺兰踉跄地扑倒在地,幸而那带头者反应迅速,将底下座骑控制得宜,才堪堪避过贺兰的身躯。
"该死!"铁无极咒骂一声,随即翻身下马。远远便听见这边有所动静,策马过来欲探究竟,没想到差点误伤了人。
"姑娘,你可无恙?"他蹲在她身旁,不知对方伤着何处。
趴在地上的身躯纤瘦玲珑,缓慢移动着,贺兰仍有神智,却不想再爬起身,心中是无边的绝望。那耳边的厮杀似乎离得很远,一个浑厚的声音唤着她,茫茫然抬起眼,才知道自己在掉泪,透过水雾,那男子的脸近在眼前,眉心深皱,陌生而严肃,可偏偏有股安定的气流包围过来,仿佛,是上天派来的救赎。
"要逃……救人,救他们……"想也未想地,贺兰小手攀住男子的健臂,喘着气,流着泪,断断续续地哀求。
铁无极挑高单边剑眉,盯着她主动覆上的手,软白透明,与他的黝黑成对比,视线移向她的小脸,秀眉紧蹙,泪湿满腮,尘土污了那张容貌,她是狼狈,却难掩精致丽色。端详间,他注意到她微肿的颊儿,唇角泛出血丝,挨的这一巴掌显然不轻……怔了怔,他眉心再聚,深深瞧着地。
"老大,麻烦送上门。唉,真个冤家路窄,官爷们在调戏良家妇女、逼良为娼、强抢良民,咱们倒好,坏了人家大事。"说话的是义结阎王寨,排名最末的霍十三郎。他熊腰上挂了无数铁环,一柄大刀负在虎背上,双目瞪着前方人马。
贺兰甩甩头捉回神智,发现两边队伍全仗剑停马,卓护卫没死,被阿爹的部属制伏在地,全身浴血,空气如同紧绷的弦。她回望眼前男子,定定地瞧他,芳心鼓动得厉害,她压下那古怪的感觉,眸中流转着哀求,咬唇低语。
"公子,求您救人……"要她如何皆无所谓了,她不能让别人为她牺牲,她的亲爹恨她入骨,那些恨该由自己担下。
"很久没人称我公子了,"铁无极嘴角淡扯,徐徐说:"那是指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白面书生,用在我身上不恰当。"
"老六,正说到你哩!"霍十三突地放声大笑,用力拍着身边一名俊秀男子的肩,那男子苦笑地摇头,似乎颇不认同铁无极的观点,他并不说话,撑开手中山水书扇,似笑非笑地望着。
仿佛不懂何为惧怕,一触即发的对峙中,他们依旧谈笑风生……贺兰不自觉的抿住唇瓣,那模样可怜兮兮,多希望自己也能天不怕、地不怕。
"大爷……求您救人。"她改口,小手微微发颤。
对那声称谓,铁无极一声短笑,当他抬首面向来人时,目光陡地深沉,锐利地紧眯。他托住贺兰的腰轻松地站起,女性的纤细令他讶异,脸部并未露出丝毫表情,仅是以一手支撑那娇小身子的重量。
"姑娘莫惊,任何想逃离威远侯府掌控的人,铁某皆乐意伸出援手。"他语调平声,双眼看向立在不远处的贺万里。
贺兰推拒着那片胸膛,不愿依偎过去,她是受了礼教的女子,怎可大庭广众之下与人搂搂抱抱。但任她怎么挣扎,腰际仍让臂膀坚牢地钳住,动也未动半分,再加上自己两腿毫无力气,她不由自主地靠着铁无极,却不敢张开眼,害怕亲生阿爹的注视,害怕接触到他眼中残酷的讯息。
"贺侯爷别来无恙。怎么?边陲一带无战事,侯爷闲来慌,竟欺负起小姑娘。"铁无极在笑,瞳中却未染笑意。
贺兰贴着他的胸怀,那片肌肉广阔而坚硬,他说话时胸膛随着鼓动,心跳强而有力,一下下、一声声。忽然,一阵恶意的笑声扬起,将冷意再度逼近,她听见爹的声音,字字在风里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