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如此表示,涤心暗暗欢喜,嘴上却说:“那会馆环境还算清雅,厢房大又宽敞,他们想只有我一个姑娘,便把最里边的让了给我,说这样安全些。”
“只你一个姑娘家?!”见涤心点头,饶是武尘修为再好,如今也破功了。他一把握住涤心置于膝上的手,口气陡硬,“这一路上由南到北,同行之人皆为男子!你、你平时精明,却不知这么做有多凶险?!”
涤心才欲辩驳,岂知武尘又说:“那些人若有心,将你今日之事传了出去,加油添醋半真半假,你女孩家的名节该如何保住?”
“反正早已不保了。”声音模糊嗫嚅。
涤心自是晓得这般而为不妥当,但同行之人都是相识已久的茶业老板,上京协调茶税之事原可由水生代替前来,可她想此番投靠大郎哥,最好能有个名目,也方便将来拖延时日。
垂眼瞧见那男性阴郁而忧虑的神情,感受握住小手的劲力,她眨眨眼,浅浅一笑,“你别恼,我好不容易来这一趟,却见你直在发火,我听你的话搬过来便是。可无论如何,你别把人家安排在三笑楼的客栈里,那边龙蛇混杂又有帮派打架滋事,我会怕,心里不踏实,我想同你住得近些。”
这话提醒了武尘,他这儿亦是阳盛阴衰,住进一个姑娘家颇有不便,但即使取了他的性命,自己也不可能放任涤心不管,让她住在会馆里。
“这小院落是我的,有两间厢房、书房和一个小厅,你暂且住下吧。”
“我住哪一间?”她语气欢愉,觉得情势极好,抬头环了眼小厅的摆脱,简朴而利落,很像大郎哥的风格。
武尘终于注意到自己的双掌,连忙松开,又瞧见那对小手教他握得青白,眉头陡地深皱,手指便在涤心腕间的穴位轻轻推拿。
“你自己拿主意,这院落是你的了,我暂时在外头的厢房睡下,你不用害怕,没人会闯进来的。”外边一排房间是兄弟们的,总该有些空房,若无,也只得睡三笑楼的客房了。
“可是这里明明有两间房间的。”
“我若住下对你不好。”
又是女子名节那一套吗?涤心暗自大叹,心想,他在众人面前抱她、搂她,现在两人共处一室,又揉着她的手,这算什么?根本是矛盾!双重标准!
她抽回手不让他握。
武尘不知她气闷什么,缓缓立起身,声音持平地道:“你肚子肯定饿了,我让人送吃的过来,待吃饱饭,我陪你去东街的会馆。”顿了一顿,他继续说:“茶税之事已闹得满城风雨,据我所知,不仅江南茶业,四川、江西等地亦有茶商成群而来,上书请求与司茶官员会谈,这事牵扯下去,连带也波及盐、铁两税,你有什么打算定要让我知道,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见涤心不语,武尘长声叹气,低低又说:“听话……”
是那话中忧虑软了涤心发倔的脾气,她不是来同他生气的,想了想,涤心放开胸怀。
“我知道啦,若商议出结果定会向你禀报,这下总该安心了吧!”接着,她由太师椅上轻快跃起,爽朗又道:“我肚子饿得大打响鼓呢,别麻烦人送饭菜来,我自个儿在外头吃。听说京城最近大兴仿膳宴席,风味绝佳,气氛特殊,涤心定要乘机试试,待我回到杭州,若婉姨和海棠问起,也有说嘴之处。”
想她一个女儿家,不得已抛头露面周旋在商场中,武尘方寸酸涩,原还要对她耳提面命一番,但见涤心双眸清澈、唇染笑花,他望住眼前一张白玉般的小脸,竟忘了该说些什么。
※※※
“啊!”
“啊……啊!”
“啊!啊!啊!”
大清早,三笑楼后院不太平静,连续传出好几声惊呼,全是男子粗厚的叫喊,好似受到不小惊吓。
厢房对面四、五个大水缸,十多个壮丁光着脚,有的打赤膊、有的下身仅穿着半截裤,不论是擦洗身子还是漱口洗脸,每个人仿佛同时被点了穴,维持着正在进行的动作,眼睛怔怔瞪住刚由小院落里出来的人。
一个人,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正是涤心。遇上这阵仗,她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
突地匡啷一声,有人用来遮住重要部位的盆子滑了手,那人赶忙蹲下,戒慎恐惧望住涤心,眼角瞥见盆子愈滚愈远,想捞也捞不到了。
“大家……慢慢洗。”
天啊!她还是首次处理这种事哩!咬住唇忍笑,涤心从容福了福身,目光直视前方,又从容不迫地经过他们,接受每个人的注目礼,很镇静地往前头去了。
明儿个若是起早一些,说不定能瞧见大郎哥同他们一样。她想着那个可能性,脸颊红通通,一朵笑抿在唇边。
前头店门尚未开放,她绕了一圈,经过厨房时里头已传出阵阵香气,她伸头探了探,见到一位胖大厨子正滚着大锅肉粥,旁边蒸笼高高迭起,不住冒出白烟。“大海师傅。”涤心昨日已尝过他的厨艺,却没时间交谈,只知道他是三笑楼的掌杓厨子。“您在忙大伙的早饭吗?我也来帮忙。”说完,她跨了进来。
葛大海抬头一瞧,见是四爷抱的那位姑娘,稍愣一下,随即放声大笑。
“你是老板娘。”
“啊?!”涤心瞪大眼,不明白。
“唉,四爷真不够意思,娶个老婆也不让知道,这可委屈你了。”
他抓来一只巨大猪脚放在砧板,刀起刀落,瞬间已劈成小堆,转身抽出腰间双刀,刀身极薄,在一旁剃净毛的全羊上挥来动去,手法之快匪夷所思,涤心尚未眨眼,那羊只已处理妥当,皮不带肉,肉不连骨。
“好厉害……”涤心喃着,倒忘了老板娘之事。
葛大海呵呵又笑,“普通普通,使久了便也顺手。”三笑楼众人都会些拳脚功夫,方才他这一使,劲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持刀手法已暗藏武功家数。
“我使久了,恐怕也及不上大海师傅十分之一。”
涤心说得真心诚意,葛大海一听仍呵呵笑着,自顾自处理着肉块。
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厨房,全是方才在水缸旁沐浴盥洗的汉子,见涤心在这儿,尴尬之情难免,好几个搔搔脑袋对住她傻笑,手脚不知摆哪里好。
涤心脸红了红浅浅回笑,神态仍是镇定,心想既在这儿住下,就得适应环境,像今天这小小“意外”也是莫可奈何的事,以后自己要出小院落,定要弄些声响好提醒众人。
“吃碗粥吧,俺将昨儿个的剩饭煮皮蛋瘦肉,味道挺不错。”葛大海塞了大碗的粥给涤心。这时,其它人自动从蒸笼里拿出肉包鳗头,盛好粥,厨房中没有椅子,众人蹲在门口唏哩呼噜地吃将起来。
涤心见状,入乡随俗,跟着大伙蹲了下去,捧住特大的碗,小口小口地喝粥。
三笑楼的壮丁们原顾忌她是个娇客,与四爷关系匪薄,又发生“清晨事件”,正愁不知如何相处,但见她与大海师傅有说有笑,外表秀气美丽,却不同一般姑娘扭捏作态,众人对她都起了好感,皆有亲近之意。
“老板娘,四爷为什么成亲也神神秘秘?咱们兄弟没喝到他的喜酒,真有这么点不是滋味。”蹲在涤心身边的跑堂大柱乘机问道。他当然得借机探查,这事可没谁敢去问四爷。
“对对!我正待要问,大柱倒是得先。”二柱咬着大馒头,有点口齿不清,“四爷娶媳妇儿,我瞧大……大家都蒙在鼓里了。”他原要说大当家,便是阎王寨寨主铁无极,又记起涤心尚是外人,不确定四爷是否将身分告之,因此临时改口。